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十八线女主 作者:桃弋 文案 提问:等了千百年,终于遇到一个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唯心史观、束手旁观都一模一样的人,要怎么办? 桃九:嫁! 宅灵:杀。 桃九:万万使不得啊! 宅灵:大姐,你谁? 桃九:我在你世界,却是十八线…… 【小心翼翼来排雷】 1、绝非恐怖片,人家专心谈恋爱的; 2、多个故事组合而成,贯穿一个十八线女主; 3、桃九说,她不是十八线,而是美艳的小白花; 4、也许当真有原型; 5、谢绝一切形式的扒榜及转载,某桃脾气差,极爱维权; 6、看文就好了,要啥自行车。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桃九;七糖 ┃ 配角:非常多 ┃ 其它:快穿;神怪;古今交替 ================== ☆、渡宅仙其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张,求一发作收,求一发文收。 第一章纯背景介绍,可以直接看后面的分世界。皆为独立故事,贯穿一个十八线女主。无规则脑洞,有清水有香|艳(我只能暗示这么多了)万一我开车,评论里请勿提及。 请多多关照。   春|梦,俗称少女梦,是一件古怪而美好的事情。并且,你完全不知道是怎样开始,又丝毫意识不到如何结束。   桃九觉得自己足够纯洁,但是一不小心就如此十八|禁。      六月的天气不算热,一连下了好几天的暴雨,空气湿湿闷闷。晚间雷声大作,方圆几里隆隆作响。风透过半开的窗吹了进来,寂静夜色里纱帘飞舞。肆意的雨声冲散了一门之隔的淋浴响,隔了好一会传来依稀的动静,脚步越来越近,慢慢到了床头。   掀开被子,整个人重重地倒了下来。翻身之后,碰到了身侧的人,手臂无意地环绕到她的腰上。   桃九朦朦胧胧地意识到,摸了摸他横在自己身前的手,嶙峋的骨骼,“七糖?”   他唔了一声,鼻音浓重。      顺手开了床头的小夜灯,蓬散着头发,他微微眯着眼睛,觑她一下又闭上,十分疲倦的样子,“你没给我收拾房间。”这是他的控诉。   默默地看了他一会,抬手关灯,躺下时打了一个哈欠,“你没有告诉我会提前回来。”   黑暗中他不再作答,只有浅缓的呼吸声。缓缓心神,慢慢向他靠了过去,手指生凉,就像是冰块握在掌心。透过屋外偶然一闪而过的雷电白光,夜色中他寡淡透明的脸,朦胧中就是让她晃了心神。      眼前一黑。   蓦地一个翻身,她被压在了身下。毫无征兆的,冰寒的手就摸过她的胳膊,热烫的吻沿着肩线流连。窄薄的睡裙被推到腰间,手指探入轻轻地触碰,她呼吸一滞。颈畔带着他的味道,清新的沐浴气息,顺着骨骼舔|舐,呼吸喷洒在她的身上,心间隆隆。   “七……”   低软的声音好像刺激到身上的人,握着她的手力道变大。欺身过来,牙齿咬住了她的耳朵,思绪迷茫之际传来一阵撩拨的丝痒,然后是骤然酸涩的胀感。压抑的一声喘息,她难过得扭动腰身,却被毫无征兆地推送深深地撞在了枕头上。   双肩微微颤抖,还没有完全适应,就已经开始了缓缓进出,她的视线里只有黑暗中一轮朦胧水光铸就的弯月。动作慢慢变得肆意,换来了她低低的求饶,并没有减缓,反而添了一丝压制不住的刺激。   低头封住她的口,把那妖艳嘤咛消散模糊。   夜很深,梦很长。      越是意识不明,越是迷懵不清,原以为会被雷声折磨地彻夜难眠,结果最后她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太清楚。   只是那个含义不明的少女梦,让她身上的热度久久不退。      初醒的时候日光大作,身边床铺凌乱,但是却没有人。等到她一步一挪下了楼梯的时候,正好遇到他要出门,目光冲撞的时候她慌张错开眼,低头问一句,“你今天早上还有课?”   七糖正在玄关那里利落地整理鞋带,闻言只是嗯了一声。他今天穿了黑色的帽衫和休闲裤,露出精致的脚踝,整个人又高又瘦。出门前看了她一眼,半开的门透出浅浅的日光,照得整个人白得近乎透明,“我走了。”   桃九应了一下,就见他头也不回。      那样冷漠气息的男孩,未曾靠近,先打哆嗦——桃九,你是怎样才会对他动歹念。   双手后负着在原地长长地作了一个伸展,万分自责地叹口气。      .      到古宅博物馆的时候,刚刚十二点。姚清朗看到她半点不惊讶。斜斜地靠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浅口青瓷小茶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桃九今天穿了浅粉色的Simpson小手卫衣,扫过他一眼,也只是说了一声“嗨”就自己走了进去。一场大梦,她是绝对的精神萎靡,左手拿着一个黑色束口袋。撑着在架子前,单手护着口打了个哈欠,满眼水光。   “杀敌八千,自损一万。”他赞叹一声,摇头惋惜,“陶桃九,你再这样,活不久的。”   话没说完,一个小口梅瓶直接砸了过来,她这一下堪称动作凌厉。姚清朗猝不及防,堪堪避过,刚刚抓着那个凶器,就听到她低哑的声音,“这样咒我。”      “怎么连嗓子都哑了?”他也不开玩笑了,慢慢走过来,瓷杯递给她,“这回的宅灵不好收?”   一口饮尽,蔫哒哒地望他。束口袋拆下来,里面是一把生锈的铜钥匙,长长的细窄身,拴着根黑色的短带子,年代很久远。对着他扬一扬,“我差点回不来。”      姚清朗笑一笑,看着她在一溜格子前找不着法门,好心提醒一下,“第十排从左往右,第十三个。”   桃九退后一步。   她的眼前是一整面墙的小格子,有的空缺有的填满,从左向右……很快就找到了那一间,钥匙放在手心摇一摇,微微踮起脚把东西放进去。转头对着姚清朗,却一晃神,撑着墙面才没让自己倒下来,吓得他连忙走近扶住她。   “桃九?”   “姚生。”气血都有些不足,她皱皱眉,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今天中午能在你家吃饭吗?”      小姑娘水光氤氲的一双眼,再过丧尽天良的人也难开口说个“不”字,姚清朗难逃这样的道德魔咒,无奈扯扯嘴角,“好吧。”   “我想吃鸡。”   “……”他就知道,眯眼看着她,低哼一声,“好。”   “还有双头鲍。”   陡然松开护着她的双手,博物馆馆主一脸高冷,“慢走不送。”      当然,最后桃九还是成功地在姚清朗那里蹭到了三只炸全鸡,直吃得姚馆主满面愁云。   洗手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她今天除了左手中指带着指环,右手还用红色的丝绒线缠了个小线圈。好久不见她这样了,他问,“不能摘?”   桃九点头。她最近几天阳气太弱,还是不要给那些孤魂可乘之机。   阴阳戒是渡宅仙特有的。红色的玛瑙玉,看着就是细细的一个指环,戴在中指上,微微有些大——是他们这种和孤魂打交道的人最为称心的法器。      不过,有时上鬼身,有时鬼上身,桃九其实对此习以为常。      剑眉星目,姚清朗白色衬衣黑色西裤,双手放在裤袋里,似乎没有长骨头一样,走到哪里倚到哪里。不同于七糖的少年气,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成熟内敛的男人,深不可测。   桃九看着他微微笑,“姚生,你是不是真的长生不老?”又有些担忧地叹一声,“也就是说,等到我八十岁,你还是这样英俊潇洒?”   眼前的人的确同十几年前初见时一模一样,顺手给她递上一块小毛巾,他笑容如柔光,“我会依旧英俊潇洒,但你不一定活得到八十。”   “……”东西在手上被拧成了一团,桃九决定收回刚刚的话,“岁月对你这种老男人就是太留情!”      这样的话并不会击中老男人姚清朗的心,他姿态闲适地和她讲,“这句话你小心说。别忘了,七糖也和我一样。”一丝揶揄的笑意,“而且,他现在看起来,就比你要小。”   “他本来就比我小两岁!”桃九振振有词。   “恩。”他点头,“你再有几次鬼上身,记着,就是我说的——要不了到明年,你看上去就要比我都要大上两岁。”   姚清朗的一番故意打击,让桃九沉痛到了傍晚。不是不知道他的好心,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以身犯险。谁让她是渡宅仙,使命所在。      世界之大,但凡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房子,而有房子的地方就会有宅灵。宅灵也有七情,宅灵也分善恶。善的宅灵可佑家宅平安,而坏的宅灵则会圈地为王,在方寸之地内为非作歹。   何为渡宅仙,即渡化宅灵之人。换成白话文,简单一些讲,就是感化那些郁愤难平的宅灵,将其引渡归无。   万物本来就是有生生规律,幻灭之后才能获得重生。很多人因为抛不下今生所念,迟迟不愿转世,而宅灵同样会如此。不同的是,它们守着宝贵之地,更愿意生活在自己构造的桃花源内。而往往,又因为有这样的执念,衍生出更大的恶念,既是伤害了府宅内的人,也是疯魔化了自己。      .      桃九回去的时候,七糖先她一步。晚上照例是生蔬沙拉,他知道,桃九去一趟博物馆,不会亏空了自己。   摸摸自己吃得微凸的小肚子,她满足地摇摇晃,娇娇软软地叫上一声,“七糖。”   他带着一副金丝圆边的眼镜,对着电脑打开CAD在画图,闻言也没有看她,只是答应一句,“碗我洗。”   多么动人的情话,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原谅她一下,做梦是有理由的。   翻出今天出门带的小挎包,她拿出图纸,“今天去看了生死簿,是从姚生那里刚刚拿的。等你有空,找找宅子哪里。”   真是片刻都得闲,他哦了一下,鼠标只顾滴滴点击。她凑过去看上两眼,还是不熟悉的三维立体图。      盯着他专心的侧脸,桃九又微微走神。透过眼镜看他长长的睫羽,清瘦的脸颊,隐隐可以看到轮廓分明的下颌骨。不禁想起姚生的话,她好像都快忘记七糖的年纪了。明明是一起长大,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成了现在这副保鲜的样子?   不能多看呀,男色误人哦。真是口干舌燥,忪愣间甩甩手,拿过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   然后,表情顿变!      七糖一抬头,就见到她泛红的脸,还没有吞咽,所以鼓着两颊。再一看,手里还拿着他的aj随行杯,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匆匆拉过她的手把人带到水池边,桃九毫不犹豫地对着里面吐出来——满满一口浓稠的鲜血。   吐着舌头接过他递来的漱口水,连连喝了好几次,被薄荷味刺激地满眼是泪。蹙眉看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谁知道你会喝我的。”七糖清淡淡地。      她那不是顺手吗……不过这样的情况让她不由心颤,担忧地看着他,“你今天也不舒服吗?”   他无所谓地答应着,“恩。”   她是因为虚弱加心虚,他又是为什么?七糖不是寻常体格,所以让他不适实属难得。已经发展到要靠活血来恢复体力了?   满口的黏稠感,还有挥之不去的甜腥味,桃九狐疑地看着他,“被上身的是我,你怎么会难过?”   “因为你不给我收拾房间。”他居然也好意思,不怕说出来空气会突然变安静,“我睡不好。你抢被子,而且还说梦话。”   全都怪她?他的话让她前所未有的词穷,她也没睡好,整夜都神魂颠倒……酝酿半天才反驳,“我收拾了,只是没晒被子。”试问这样的暴雨天,对于这样无理的要求,有可能吗?      七糖不理会,松开她又回到了自己的电脑前。      这是生气了?桃九一片茫然。      结果到了晚上,她回到了房间——好样的,干干净净的床铺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唐七糖!”桃九震惊之余整个人都在颤,额间一阵酸疼,气急败坏地推开那一扇房门,见到轻柔的丝绒被褥下,有些人好梦正酣。   窗外细雨缠绵,他侧身向内,清减的两块肩胛骨都浮在睡衣之下。听到声响也只是转过头看她一眼,又继续背对着她。   躺在她换的床单上,盖着她的被子,还来忽视她?桃九走过去,他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伸手隔着被面拍拍里面空出的一大块,一言不发。这样的时候要什么骨气,她直到躺下时还在碎碎念,“不是打扰到你休息嘛,不是嫌弃我嘛……”      “桃九,明天出太阳,晒被子。”   “……你闭嘴。”   “那你以后自己去找宅子。”   只余床头电子钟滴答作响,隔了好一会,黑暗中传来桃九隔着被子咬牙切齿的妥协,“晒就晒。”      混蛋七糖,来日方长。    ☆、他只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1) 作者有话要说:  客户端看不到分卷名,标注一下: 第一卷【南山门:傲娇的继承人】 脑补南柱赫,又可称为“傲娇的南柱赫”   桃九对于富人没有特别的概念,大抵她的身边皆是穷鬼。   但是就是存在这样的人,读作上流社会佼佼者,写为财阀继承人,民间统称为富二代。   他说自己只是拥有一条街区,所以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   对于这样的混账话,桃九恨不能向他脸上吐口水。一旁的三鬼不以为然,默不作声的时候,还是细鬼最为诚实,“桃九,你这是仇富。”      影视最爱的取景地,上百年历史的步行街。无论透过哪一扇古木雕花窗格看过去,楼下都是混乱的拍摄外景。没有一处安生地,要想避开庸碌的人潮,实在是困难至极。   还是得爬高,最高处就是艺术馆的天台。十三层的建筑物,在古典明清风格的南山门长街颇为惹眼。难得做成了仿古的形式,到了顶层再观瞻一下,他顺着外墙沿的安全通道走上去,推开天台门。   空空荡荡,居然还这么干净。   拍拍手,脱下身上的枣红色外套搭在栏杆上,口袋里摸出一盒没开封的烟。掀起烟盒倒出一根,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一只银色Zippo浮雕打火机闪过蓝橙色的火焰,一碰一亲,浅白色的雾萦萦绕绕。      陈凌柏今天穿得十分考究,黑色西服白色衬衣腹扣式马甲,领结已经解开放在了一旁。顺着红玛瑙的袖扣看过去,极长的一双手,三道嶙峋的手骨浮在手面上,指尖星火明灭。额头饱满,鼻梁高挺,一双眼尤其迷人,闪着黑曜石一样的色泽。手机玲珑作响,扫了一眼屏幕,恍若未闻。烟吸到一半,掸一掸烟灰,才接起已经打到第三通的电话,“喂?”   极具辨识度的嗓音,清凌凌的撩人心间。那头说个不停,他这里半天才搭上一句,“不去、不去,早说了不去。”   “爱来不来!”那边明显有了火气,极其大声的一吼,他眯着眼把手机腾远,缓缓自己的耳膜。   “经纪人叫我,有空再聊。”匆匆挂断,呼出一口气。      片刻不闲,刚刚收线又再次打进。这个号码明显不敢怠慢,原先还倚着的姿态也不自觉地收起,长手长脚并拢,清了清嗓子,“你好。”   不过换了一个号码,但是那头哪里是经纪人。并且伴随着说谎现场被抓包,明明和刚才就是同一个人,“陈凌柏,你敢挂我电话!”   “我美丽而麻烦的姐姐,你有完没完。”絮絮叨叨一长串,他听得厌烦,“好好好……去,OK?”还是作了妥协。   那头如愿以偿,明明可以三两句挂断,偏偏还在以长辈姿态教训不停。他随意地将手机丢在一旁,低咒一声,闲散地在天台踱步。单手置在裤袋里,一手含烟,缓缓吞云吐雾。      他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看到的时候完全下意识地掐断烟丝,再回神又觉得这样的动作莫名其妙。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身前摆着一个餐盘,里面是吃到一半的猪扒饭,浓浓的深色酱汁。她穿着一件灰色棉麻连身长裙,浅驼色的短款罩衫,无妆无瑕的一张脸,浅色的嘴唇被辣椒粉末染成了艳艳桃粉。      韩伊人也只是听到声音回望一眼,继续看着左手拿着的日文教辅。右手将嘴里的银柄餐勺拿下,挎拉几下餐盘,再舀起一大块猪扒,吃得津津有味。      有人认出他来,他不高兴;但是这样不被人认出来,陈凌柏更加不高兴。他也算是今年底风声鹊起的新人影帝,微博粉丝小算都是千万级,女孩子见到他居然如此淡定?   看出来她不是艺人,不然怎么会是如此清淡的模样。再说那盘猪扒饭,每100克热量高达348大卡——连他一个男明星都避如洪水猛兽,哪一个女的敢这样大口吞咽?      她旁若无人,侧着脸也不看他。纤细的一截手腕,捧着一本书,一心二用。哦,也许是个好学生,分秒必争地在用功——如此看来,不认识他情有可原。   陈凌柏低头只能看见她的头顶,乌黑的发色,小小的一个发旋。他在犹豫着是保全盛名直接离开好,还是表明身份、待其认出再潇洒地赠一个签名。后者似乎更威风。   考虑的时间有点久,直到韩伊人咽下嘴里的东西,舔舔唇珠上的酱汁,不耐烦地问上一句,“请问你要待到什么时候?”      开玩笑,这是她的地盘吗,怎么扛把子一样还来赶人?再说,整整一条南山门长街都是他名下的,就算是宣誓主权,也是他这个“南山门一霸”来比较合适。   她吃得很快,不多时盘子见底。翻出包里的湿巾,掉下一包烟。细长身的女士烟草,薄荷味,叮地一声伴随着玫金色打火机落地。      原来也不是好学生,人人都有千面,《真假学园》里前田敦子摘掉眼镜照样战斗力爆棚。      她弯腰捡起薄荷烟,他伸手拿起了打火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又拆出了一根烟。拇指挑过机盖,粉薄的唇含着黑色的滤嘴,齿间咬过,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借个火。”   银色Zippo就在口袋里,他偏偏不想用,还就看上了这个玫金色。优雅地吸一口,微微低头,笑,“谢谢。”   人家不为所动。“你刚刚怎么点的?”她撩起眼尾看他,“钻木取火?”      背倚着栏杆,陈凌柏发现面对一个不认识自己的陌生人是如此闲适心安。她在对面抱臂看他,他就反问,“你不点?”   韩伊人只得又从包里拿出东西,他指间拿着烟递给她。她掌心靠近,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就着点点火光烫化了糖纸,抽出细长的塑料棒,含着一颗梅子棒棒糖。      明灭的火还在轻轻闪晃,某些人蓦然指间微颤。      “你叫什么名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又后悔了,应该表现得高冷一点。低咳一声掩饰过去,“你不认识我?”怎么可能。   “认识。”她两指从他手中抽回打火机,指间相碰冰冰凉,“一个躲在天台吸烟,都不忘撩|妹的富家子。”      她连头都没抬起来看过他,让人心生不满。陈凌柏自问也是帅哥一只,九头身大长腿,虽然演技被认可,但彻头彻尾算得上是新生偶像派。两个问题人家一个都没答到点子上,他又听到她在问,“你不冷?”   他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说,“你不冷?”   “我的大衣在身上。”她上下一指细长的身段。   他摇手一指不远处的枣红色外套,“我的大衣在一旁。”      她说他的一句话,三个要点切中两条,独独不是来撩|妹。不过既然人家开口了,他就顺理成章接下去,“所以,你还是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你问真名还是艺名?”她嘴里含着糖,咬下棒身丢在了盘子里。   居然还有艺名,他感到好奇。      “伊人如玉。”她答。   忍不住嗤笑,还真够老套的。再问真名,谁知还是那一句,“伊人如玉。”   陈凌柏了然,试探性地叫一声,“如玉?”   她笑起来,“韩伊人。”      伊人、伊人,含在齿间慢慢咀嚼,夹杂着略微苦咧的烟草味。缓缓伸出手,“陈凌柏。”   她探过来极快地和他碰一下,“幸会。”      天台的风吹散暧|昧|情|丝,一个专心吃糖,一个闲散吸烟。手机铃声再次作响,他才发现原来刚刚那通电话早被挂断。屏幕上闪过的名字是著名音乐制作人,他按下静音。   韩伊人哦了一声,“难怪要逃到高处做坏事。没人告诉你,要出唱片的人最要保护好的就是嗓子?”      陈凌柏的声音如山涧清泉,闻言不为所动,“你懂得不少。”   “不是懂得多,而是见得多。”她说,“我跟的那个好姐姐,也和你有一样的爱好。再身经百战,还是回回被抓,连带着我一起挨经纪人的骂。”   她翻翻包袋,拿出一颗柠檬糖,拎起他垂着的那只手,放进去,再推着掌心握起来。“劝你还是吃颗糖。”      虚握着拳头,感受那小颗糖果的圆润。他偏头吐出一口烟雾,“所以你是艺人助理?”   她歪过头对他笑,“我是伊人助理。”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身份,怎么会不认得他。狡猾的灵狐精扮成温顺的小绵羊,陈凌柏这回是糊涂了。      “陈凌柏。”她看着他的手机闪烁不停,“你这样的工作态度,怎么还会有制作人找你?”天理不公,人家如此随意就能名扬海外,诸多十八线艺人兢兢业业,却一直默默无闻。   “教你个乖,小伊人。”指腹夹着烟,他虚虚在脸上一晃一指,“有时候,这样东西比什么都重要。”      的确,除非天赋异禀,在这样的行业的确还是需要颜值这样的先天优势。更何况,这个人背景还不错。   “你别叫我小伊人,我可比你大。”   他还真看不出来,眼眸清亮,自上而下照射她一遍,摇摇头。   陈凌柏在笑,她看得出。半根烟的工夫,她可以多看十来页书。嚼碎嘴里的糖块含着话梅,看似无意,“你难道不是二十五?”      他慵懒的神色果然一变,再看韩伊人,哪里还有半点纯真的模样。食指轻轻撩起右侧头发别到了耳后,玩味至极,“还是说,算周岁,刚刚满二十四?”   她做惯千面人,轻巧的一点头一回眸,居然有了风情。   被玩了——陈凌柏脑中只有这样的念头。      “我认得你。”她背靠着栏杆向他看,目光扫过他的手指,意味深长,“瘾|君子。”   陈凌柏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烟,一松手扔在了地上,沉墨一样颜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他只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2)   南陵市有条环城的弱水河,而南山门就位于繁华的弱水河畔。弱水河自古繁华,流经长街前的这一段长约九华里,因此也被称作是“九里南山门”。作为南陵市文化的古老渊源,这儿由于古风建筑保护良好,近几年一跃成为著名的影视基地。   南山门长街分为三个建筑群,房屋都是在原始建筑的基础上修复完成,而目前最高的建筑物就是新修艺术馆。      此时在艺术馆人迹罕至的天台上,却围绕着三人三鬼,各有所思。      “我以前也有一只那样的打火机。”幽幽的哀叹来自于媚鬼。   桃九狠狠地嘘她一下,“你小些声!”   围观许久,三鬼倒是不害怕暴露行踪,她就不一样了。小心翼翼地落在水箱之上,趴着边缘有一句每一句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这样的行为很没品,并且极其猥琐,她道德底线极高,自然希望尽快结束。谁知明明都要走的时候,韩伊人的神来之笔,又把陈凌柏给扣在了原地。   “他们又听不见。”媚鬼被训,不为所动,满眼含泪地望她,“小桃九,能送我一只打火机吗?”   姿势很难受,还得抽空安抚三鬼,她敷衍地点点头,食指抵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一句“瘾|君子”把他打在原地,他才知道原来早就被人认出来了。韩伊人说话却爱九曲十八弯,慢慢打个招呼,“你好啊,影帝。”   婉转而低吟的一句女声,让他的心在三十秒内坐了一个过山车。   陈凌柏出道就是大制作,参演木岸执导的剧情片《未了》,其中他的角色就是一个少年成名却沾染毒物,误入深渊的少年。极具个性的突破演出往往最能夺人眼球,而他更是凭借这部电影被评为年度最具爆发力新人演员和金相片奖最佳男主角。当然,也是该奖项自成立以来,评选出来最年轻的一位影帝。   明明就是有实力,何为深藏不露,所以她刚才的刻意取笑他也没有恼火。      硕果累累,陈凌柏强忍住喷薄欲出笑意,清一清嗓子,整理衣领,故作正经,“没什么,不过虚名。”   谁知,韩伊人点头认可他的自谦,“的确虚名。”   “……”准备好的话又给囫囵吞了回去,这个人真不会聊天。他推起衣袖看了眼时间,“我还有事。”   她已经又拿起了那本日文教辅,掀开刚刚折起的那一页,继续向下看,“请便。”      所以,她是当真认识他而又很坦然地忽视他吗?   陈家企业投资涵盖房产、金融、娱乐诸多方面,艺术馆的建设也是随着长街被收购才开始进行的。而南山门,恰好就在陈凌柏的名下。   此时,标准的富二代、新人影帝陈凌柏站在自家楼上的天台处,在等着一个刚刚认识的助理来满足于他的虚荣心。      韩伊人看着眼前专心当雕塑的人,“不是说走?”这人真奇怪,说走又不走,想做甚?   她居然还来赶他?陈凌柏尚未动作,人家又挑起一个笑意来,“凌柏弟弟还是在等姐姐给个goodbye kiss?”   到底是个什么人,明明十分钟前还清纯得好像不谙世事,此时又变成了妖艳的美人蛇。一言不发,转身就过去拿起大衣,她居然跟了过来,“或者,你可以给我留个电话?”      所以这是欲擒故纵?他觉得是,眼看着她把手机给递到了眼下,缓缓露出一侧的酒窝。尚未破功之前,化作了一个高贵冷艳的矜持微笑,“不方便。”   伊人助理笑意吟吟,摊着手掌不为所动。   时间似乎停止了,场面似乎小尴尬。他在等她最后一句的恳求,她不知道懂是没有懂,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那就不要给!他有尊严,迈开长腿就要走。一个闪身她又拦在了他的身前,握着那部电话在他眼前摇,透过透明钢化膜,他看到自己骤然乍现亮光的眼。      不过还是那个意思。也对的,人家先开口,再多说几句会害羞的。而他又是一个大度的好心人,作为新人影帝最重要的就是亲民。虽然亲民的标签里面并不包括给粉丝私人号码这一项,但是此时陈凌柏是一个膨胀的偶像,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男人嘛,要酷一点。   所以,陈凌柏异常酷炫地按下home键,打开电话簿,利落地输入号码,称谓那一行应该填“帅哥”还是“大帅哥”,或者是“超级大帅哥”?忽然间就听到她促狭意味十足的笑声传来。      韩伊人是真的忍不了了。   眼前这个人实在太可爱。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指纹按键解锁的过程。为什么他能打开它?答案太明显,因为这原先就是他的电话,刚刚落在她的餐盘旁,气咻咻地跑过来的时候忘记带走。   怎么会这样粗线条,要在自己的手机里面存上自己的电话号码?      陈凌柏的反应不算慢,难以置信地退出,看到桌面的刹那,脸色变成了墨黑。“有意思?”他的声音冷似寒冰。   不过韩伊人小姐有高招,一盘猪扒饭的热量足以抵御所有低温。这样的情况下也敢拔逆鳞,“一般般。”施施然地转身,她终于可以走了。      心头万马奔腾,陈凌柏今天算是怄火怄到家了,挫败感极其强烈。追上去扣着肩膀把人向回一转,居高临下俯视她,“不是要电话?”   管她是真要假要,他还就一定要给。尊严是什么,扔掉了。   抽出那本日文教辅上夹着的一支笔,拉过她的手就推高衣袖。“做什么?”韩伊人面对这样不可理喻的动作,居然还能够保持平静。   潇洒地落笔,一串11位数字就写到了手臂内侧。他睨着她,还伸手替她拽平袖角,“我很忙,不管有事没事,我只会看心情,选择接不接。”      剥开刚刚拿到的柠檬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糖纸又还给她,强硬地逼迫收下。他意气风发地转身就走,她在身后叫他,“你的烟。”   直接挥挥手,他丢下一句,“不要了。”      那人走得真快,酒红色的外套衣袂飘飘,衬得公子如玉。   拇指推开烟盒,晃晃数一下,原来也就是少了两根。再看看底下尚未撕尽的塑料包装纸,她笑起来。书倒扣着放在扶手上,黑色的烟盒,白色暗纹茉莉花,轻轻闻一下,带着薄荷气的烟草香。捻出一根在手,推开、点火,含在玫色的唇瓣间,摸出口袋里的手机,调一调页面,图像播放。      豪华的私人游艇落于海面,四周蔚蓝一片。单薄的少年留着莫西干头,发尾挑染着红色,拎着一瓶香槟酒,握着拳徒留食指抵住眼前人的头,“So what?只要我想,这一片海域都是我的。瘾|君子?你连做君子的机会都没有!跟我斗。”猖狂的笑,眼里一片赤红,目光涣散,俊挺立体的脸颊上满是混沌。   沉浸在幻境中的人,仰起脖子对着瓶口喝下一口酒,凸起的经络就在额角,“人死名未了,你永远都是手下败将!”      丢下烟蒂,韩伊人的视线落在画面里最后那个傲慢张狂的人影身上,久久不离开。   撑着围栏向下看,是繁闹的南山门长街,川流不息人群只剩蝼蚁般的黑点。倒是还可以看到白墙乌瓦的建筑物,刻意做旧的斑驳墙面,无论是在影视剧还是在现实中,都妄图展示昔日荣光。   长街一眼望不到边际,但是闭着眼睛她都知道,沿着内弱河,这九里南山门最左端是南山庙,中间是弱河壁,最右端就是南山学塔。哦,还有脚下的这个南山艺术馆。   这么大的一个地方,自然要一个长长久久的好主人。      冬日的寒风吹散涩然的烟草气息,还带下了一旁的不明物品。眯眼看了一下,她走过去,捡起来,是一只黑色的领结。   “你的烟。”——“不要了。”   浅浅摸过丝滑绒布面,放进了包里。她想着,你的领结——归我了。      好单纯。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轻声笑一笑。默默叹息,你自然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声名大噪,只因为你是被宅灵选中的孩子啊。      包袋里的手机似乎震动地要爆炸,她缓缓闭眼,浑身一个颤,再睁开时一片茫然。听着嗡嗡的声音直到终止,才反应过来,慌忙翻出东西,赫然的四个未接来电。连忙回拨,那里一开口就是噼里啪啦一通训,“韩伊人,吃饭吃到哪里去了?要偷懒也请你改天,还不快过来!”   “对不起。”她的声音缓缓地,手上快速收拾包袋,将不知道哪里来的几个烟头也放进那个吃得一干二净的猪扒饭餐盘。低声说句对不起,“我现在就下楼。”      匆匆忙忙地背过包,单手拿着餐盘推开天台门,顺着安全通道向下走。留下嘎达嘎达的脚步声音,慢慢远去。      桃九终于可以坐起身,舒展一下,忍不住“嘶”了一声——这个地方可真冷!媚鬼还在眼红别人的物件,沉默不语。厉鬼悬在半空问,“陈凌柏?”   “笨!”细鬼虽然身量小,但是足够睿智。一下子打断他,“一看就知道,宅灵不在他身上。”   “那是谁?”厉鬼还是不知道。      还能有谁?   那个伊人如玉呗。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更新了全部情人节番外,快去看呀。@原来是桃弋 纯脑洞,可能永远写不完,可能明天就写完。如果你们想看什么类型的,也可以文下留言或微博私信(@原来是桃弋) 【接下来,将出现长久的桃九失踪状况。】 不会慢热,情节发展超级快的,超级 ☆、他只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3)   苏影儿已经接连发了四十五分钟的牢骚。   如果可以,韩伊人真想把她的嘴给封起来,这样就不用听她如何气急败坏地描述所撞破的一切。点滴细节、添油加醋,听得她头疼脑热。低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还得时不时回头和自己的老板完美互动,一起吐槽。   “所以,伊人,听姐姐的一句话。如果你不是像姐姐一样,有着谁也碰不得的后台,就千万不要进这个圈子!”苏影儿指尖带着女士烟,满脸怨闷。   伊人听得嘻嘻笑,“你以前不是和我讲‘人定胜天’?”   “那都是骗无知少女的!”      这个姐姐气性真的好大。      也不怪她气急,实在是遇到那样的事情谁都不会好过。   没有上好锁的休息室,或者可以解读为来不及上锁的休息室,就这样闹得不可开交。压抑的低喘和刻意放肆的呻|吟交织,夹杂着脸红裸|露的调|情语调。越是人声鼎沸的环境,可能越是会平添刺激感,被抵住腰身的女伴不断抬高雪白玉腿去蹭衣衫半解的人的后腰,“恩,好厉害……”   “呵,要不要?”只顾压着她起伏,有力动作撞得她语不成声,狠狠骂一句,“浪成这个样!”   速战速决也要尽兴,更何况这样的女伴使出浑身解数让他满意。待到收拾得体再出房门,就遇到了聆听已久的一干看众。      “这样乌烟瘴气的团队,能有多敬业!”   苏影儿一声嘲讽,留下四五家娱乐媒体,将纾解完毕的已婚副导演和新近空降的清纯女三号,堵在两人刚刚颠|鸾|倒|凤的休息间。      即便已经定完妆,也要立即解约,苏影儿就是这样一个眼里揉不得丁点沙子的女一号。只可怜辛苦了韩伊人,不过抽空吃个饭的时间,就得把上午才刚刚收拾妥当的艺人休息室再腾空,要去原封不动地将苏影儿的东西拿出来。   临走的时候,摘下她嘴里的女士薄荷烟,强硬地喂了一颗柠檬糖,“影儿姐姐给口饭吃,再被逮到你抽烟,我就真的要被王姐给辞退了。”   哪位是王姐?就是现在正和导演谈论解约事宜的金牌经纪人。      韩伊人喘口气,回到十层的1003房收拾东西。房间在走廊的最前端,路过一长串的红木门,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在想,刚刚那对倒霉的鸳|鸯是在哪一间被抓包?   忽如其来的一阵阴冷的戾气,把她自己都给寒了一下。摇摇头挥散瞬间袭过的许多念头,快步跑到了目的地,打开房门。      她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奇怪。也许是每天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实在是太短,让她的体力如此透支。但是新找到的那份零工实在是时间点非常合适,她又舍不得退掉。没来由的,莫名其妙总是会记忆力衰退,还会干出一些不符合自己常态的事情。就比如中午在天台上,明明她是分秒必争准备在二十分钟内吃完饭顺便看几页书,结果平白无故和人多聊了一个小时,还重温了小半部电影。   卷起袖子又看到那串数字,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洗手液。      所以说,女生出门过夜等于搬家。女艺人就更是可怕。空着两只手进门,出来的时候已经拎着一个旅行袋,还垂着肩带背了一个小型冰箱。韩伊人觉得,要是这段实习期没有通过,她应该可以去建筑工地帮助搬砖。如果按照每天搬的重量结算薪水,她赚得未必会少。      拖着重重行囊走向电梯间,刚刚好有一班下来。“叮”地一声开门,枣红色大衣下的人长身玉立。算不上朋友的故人重逢。      陈凌柏刚刚在楼上摆脱了自己的姐姐和经纪人,此时正和助理准备回去。他如今是理解了人红是非多,就连自家人都不放过他。投资的影视剧那么多,剧本吸引人还不够,偏偏要借他的名字来宣传。   他原以为自己工作室的成员多么高冷,没想到一顿早茶的收买,就被全部摆平。有点出息好不好,你们可是跟着金相片影帝的人!   闷气生到一半,陡然间门开,再一看——咦,那不是那个扬言要和他kiss goodbye的伊人助理?      四目相对,韩伊人对他微笑,但是以温柔著称的新人影帝异常傲娇地瞥开眼,恍若不识。   哦,也对,他可不就是和苏影儿一样有着强硬背景,才能在圈内顺风顺水的人。暗自撇撇嘴,她很识趣地退后一步,“你们先请,我等下一班。”   这是基本的礼貌,但是关门的瞬间陈凌柏眼锋一扫,就见到她眸间那个不屑的讥讽。有没有搞错,这个人比他还要傲!      眼看着电梯就要向下,陈凌柏顺手就按了身侧低矮的辅助按钮,门没能如愿关上。站在前面的助理有些奇怪,以为是故障问题,正准备重新关门,就听到清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东西那么多,一起上来吧。”明显这话的对象不是他。   现在又来装良善。韩伊人不矫情,既然邀请,她就大大方方过去。微微低头对着门边的助理轻声一句,“谢谢。”      陈凌柏枉做好人。   他是不计较这一句谢谢,可是她当面挑衅。   狭小的空间,十层到一层的距离说长不长。他一个人站在后面,前面是两大门神。刚刚认识的那一位,穿上了一件浅军绿的面包服,窈窕的身姿被包裹地看不出任何曲线。头发高高绑起,露出一段光洁的后颈,他居然想要再看一眼她头顶的那个小小发旋。      陈凌柏的贴身助理,是标准的自来熟。别人的一句谢谢开了话头,他就顺势接过去,“不客气。”这样不要脸,差点没气着自家老板。又听他开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陆仁。”   这个名字让她笑起来,说很有意思,“我是伊人。”      哦,所以给他介绍就是“韩伊人”,给别人就是亲密的“伊人”?   说就说是了,为什么透过电梯内壁镜面看向他的时候,眼尾要一个上挑?   什么伊人如玉,根本就是伊人嚣张、伊人狡诈、伊人差别对待。      短暂的几十秒,就看着自己的路人助理自我介绍,陈凌柏连句话都没有插上。一层到了,她和陆仁说声再见,还没来得及把地上的小冰箱重新背上,就又看到门合了起来。   罪魁祸首陈凌柏,手指还按在电梯键上,撩眉看她一眼,“韩伊人,你去哪?”      “认识啊……”后知后觉的陆仁,再次不识时务地加进来,“你好,我是陈先生的助理。”   “你好。”明明对着一个路人还是巧笑嫣然,转过来看他的时候脸色骤变,“陈先生,我刚刚可以出去的!”   陆仁的八卦之魂喷薄欲出,陈凌柏当他是空气。“所以——”他问,“韩伊人,你去哪?”      “工作室。”已经到了地下一层停车库,韩伊人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人家拎着帽子带了出去,手里的旅行袋和冰箱都丢在了地上。   “陆仁,拿东西。”陈凌柏布置好善后,领着她向车边走。   “你干吗?”   “和你顺路,好心载你一程。”   “你知道我工作室在哪吗?”怎么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说出“顺路”?   他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所以,你工作室在哪?”      “……”简直无言以对,韩伊人后头看了一眼明显有些接不上气的陆仁助理,再看看面前邪魅狂娟的新人影帝,沉默。   “韩小姐,送、送你一程吧。”陆仁又来做好人。   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一个。她盘算一下,刚好省下四十五块半的打车费。毅然点头,看都没看他一眼,“好啊。”   陈凌柏的表情是淡而又淡。      黑色商务车缓缓驶出,驾驶室的隔音板被竖起,断绝了伊人和陆仁通话的全部机会。黑色的遮光帘,车内亮着晕黄色的顶灯,她自己伸手打开车载电视,似乎是要打定主意不和他讲话。   “你对我有偏见。”陈凌柏早就看出来了,天台上她的话含义颇深。他倚在后座上,轻轻叩击着真皮靠垫,“吸烟,我承认;撩妹,你误会;至于富家子,这点我没得选。”   一句话石沉大海,韩伊人选了一圈没有找到合适的节目,索性关闭。打开包,她居然又翻出了那本书,边翻书页边回答,“我有说你什么?这么紧张。”      他紧张了吗?陈凌柏自问也是能言善辩,“你这是干什么,引起我注意?”明明她对陆仁的态度,都要比对他好。   韩伊人对他的自恋丝毫不放在眼里,反问,“那我是不是已经达到目的?”   效果尤其显著,他心想。陈凌柏打开冰箱拿出冰水,扔给她一瓶,“可惜我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不然一定立刻被攻略。      她不明所以地看过去,陈凌柏无所谓地挑起帘子。车在长街上慢速行驶,古朴的楼层一一后退闪过。他淡淡道来,“也许你不知道,作为财阀,也有自己的痛苦之处。就好比我,虽然是富二代,但是名下也就只有这一条南山门长街。”装样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也只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   伤心的面色,清凌的语调,韩伊人点头,水瓶推回他怀里。   这个人很中二,她现在看出来了。      陈凌柏从忧郁的情绪中抽身出来,发现她十分淡定地看着自己。这样的情况下,没有回应就显得很尴尬。但他处变不惊,轻咳一声敛下心神,及时转换话题,“啊,你看,外面你认识吗。这叫弱河壁……”   “全长4.3公里,迄今一千六百八十年,是南山门建设之初就已经在的。”韩伊人轻轻地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发丝,心不在焉,“而长街于三十三年前开始复建,二十七年前被列为旅游胜地,十四年前开始作为影视拍摄基地。至于你,应该得到这个地方还不超过八年。”   他已经无意识地放下那一侧的车窗帘,表情晦涩地看向她,“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韩伊人似笑非笑,“因为这条街区原来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就是撩与被撩的对决 嗯,谢谢看文,谢谢收藏。 ☆、他只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4)   韩伊人,尚处于苏影儿工作室三个月试用期内的新晋艺人助理、培训机构的短期外文老师、影视剧字幕组翻译,以及一堆零散副业的参与者。如果时间再向前推个七八年,她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地产大亨、亿万富翁的千金,曾经一度是上流社交界的宠儿。身家丰厚,南陵市的地皮一大半与她家相关。   如果故事这样简单,就不会有后面的相遇。   破产、恶性倒闭,成年之初家道中落。相比于被巨额偿还金压抑得永无宁日,父母选择自我了断的方式给了她喘息,只是自此孑然一身。   所以,一句话总结,她现在就是——落魄的富家女。      简短的介绍概括了她的前生,网页图片也只能找到几张模糊的影子,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的一个人。听到助理对她的评价,陈凌柏把一叠子资料全都掼到了他的身上,“闭上你的嘴。”   助理只觉得好委屈,明明他的语气里还带着十分的敬佩之情,怎么会惹得陈凌柏这么不高兴?      前天韩伊人自己带着东西下车,潇洒地头都没有回,留着他在原地冻冰,一张英俊的脸赛雪欺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查她的资料,虽然是少之又少,但是得到的结果足以让他震惊。   好吧,两相比较,不得不承认,她才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   陈凌柏自问是心机boy一个,虽然不至于一眼看穿人,好歹也是明辨善恶。本来在天台被她凭空戏耍就已经很窝火,结果没想到这个腹黑girl还曾经是豪门千金?   要是换做以前,其实他们不一定会相见,最多也就是彼此社交网格中的边缘存在。现在忽然相遇,其实他觉得还是有些有趣。      从前不认识没有关系,毕竟现在两个人有交集,不就是共同拥有的南山门长街嘛!      她是小花旦苏影儿的助理。据说前天苏影儿所在的剧组起了风波,女主角突然辞演,杀得制作方措手不及。最终的协调结果是将有伤风化的两人辞退,力保女一号。   这些都无关紧要,陈凌柏在意的,就是那个韩伊人。随随便便想一下,都知道她今天一定还是在南山门。      “陈先生,下周的行程……”陆仁真是一个称职的助理,最爱未雨绸缪。   不过陈凌柏不是一个称职的艺人,心不在焉地应着。下周的事情下周再说,难得假期总要缓缓神。铃声响的时候他在玩手机,收到了陌生号码的短讯。   “陈凌柏,我忘记带钱包,可不可以请你家店铺给我免单?”   不用看,他都知道是谁。   多么老套的招数啊,简直就像是上个世纪三流言情小说中的蹩脚台词。      虽然长街有餐厅,各色餐饮承包给不同商家,即便是他,也没有任何权利给人免单。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方式,但他还就是选择了亲自致电,让餐厅主管记账在他的名下。呼出一口气,伸手敲敲额头,陈凌柏慢慢扬起一个得意的笑。   再后来,三十分钟后,双手提着外卖袋的韩伊人就在了他的私人休息室门口。   “原来一直不对外开放的十二层,是总统套房。”这是她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满满的东西放在桌上,一一展开。   陆仁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伊……”名字都还没叫全,就被陈凌柏一脚踢在了膝弯上,“有多远走多远,不叫你别回来。”      屋里暖气打得很足,他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衣,反观韩伊人,厚重的面包服,长长的羊绒围巾,放下餐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碍事的衣物一一除去。摸着口袋找头绳,她忽然对着他一脸严肃,“我只有二十分钟,所以我们要速战速决。”   试问一个主动联系、并且正在对着他宽衣解带的女人,忽然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会让人想歪?   陈凌柏告诉自己,他是一个正人君子,即便面对刻意引|诱也要不为所动。但前提是对那个人不能有好感,可是他对韩伊人明显不是讨厌的情感。所以……不为所动,似乎还会说有些动摇。   更何况她单侧握着一边头发突然走近,更是吓得陈凌柏一个后退,说话都有些磕巴了,“你、你冷静一点。”虽然他是正人君子,但是内心汹涌澎湃的汩汩鲜血好像一时半会也停止不下来。      韩伊人歪着头看他,神色不解,转过身背对着他。单手解开罩衫背后的第一颗扣子,看着骤然乍开的一寸对接口,陈凌柏仿佛听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冷静不了。”她的语气还挺不耐烦,“我头发缠着了,你帮我解一下。”   天呢,她好着急……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连陈凌柏自己都不想做这样的挣扎了,“虽然我单身,你要是愿意追求我,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不过这样太开放的过程,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韩伊人莫名其妙,“我不过让你帮我解一下头发,关你单身什么事情?”   明明就是头发缠着衣扣动不了,但凡那个路人还在,也不会找他帮忙。她这里还在和时间赛跑,这个人的发散性思维已经到了哪里?      不过这样的事情并不难想明白,细细一忖的时候,再看他,韩伊人已经换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鄙薄,“你这个人为什么这么邪恶!”   被戳穿心思的人也是无言以对,险些就脸红。故作粗暴地掩饰无措,他拨开她的手,拽着那一缕缠在扣子上头发,“是你的动作太暧|昧不清。”   “果然,脑子里想着什么,眼睛里就看到什么。”   脑子里就很纯洁的新人影帝咬牙切齿,越是烦躁动作就越是慢,她拿着手机不住催促,“还有十五分钟了,你能不能快点,我还想吃两口饭。”      “好了、好了。”细心则慢,他不急不缓。细软的发丝从指间划过,就像是一根羽毛撩过心间。大发善心地还替她扣好衣扣,下一秒她就飘到了自己的餐盒前。   手指划了划,好像还是有着刚刚的触感。陈凌柏盯着自己的指尖,若有所思。   怎么还想……还想再摸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欢的傲娇范。女主穿梭时空,围观他人恋爱,就酱。 谢谢看文,谢谢收藏。 感谢小荷子呀投的雷 ☆、他只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5)   今天的饭看来是吃不好了,他早就有了意识。   陈凌柏其实并不饿,不过是找了一个理由让她跑腿。餐是她点的,他来买单,所以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韩伊人盘好头发和他交流,“这家的蒜香骨尤其好吃。”   “所以你就点了两份?”看看那个份量,他一个男人都要为之胆寒。   她只是很无辜地摊摊手,“没办法,我每天消耗量太大。”      而他的那份就清减多了,BBQ烤鸡腿肉,小份烤土豆,金枪鱼慕斯沙拉,还配了一瓶无糖马蹄水。看着还不错,所以他选择了坐在她身边,还顺手抽掉她刚看两页的书,丢到一旁。   韩伊人鼓着单侧脸颊看向他,陈凌柏不为所动,只是优雅地拆着包装考究的木筷,“吃饭就要专心,用功还在乎这几秒?”   “在乎。”她老实点头,“我白天都有事情,只能趁着这点时间备课。”   日程安排得还真满。他问她是要做什么,她用“给苦海中挣扎的小孩代课”这样的含糊理由就把他给打发了。他隐约记起,之前陆仁好像提过,她在给培训机构代课。很辛苦地在生活,他摸了摸木筷,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打开了餐盒。      韩伊人和其他人不一样,在他眼前不太在意仪表。头发绑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有几缕没有带上去,就垂落在耳边。她很瘦,腕上清晰见骨,但奇在脸颊丰润,看起来很温暖。脖颈细长,一根亮亮的铂金链子,再无其他坠饰。   不过清清淡淡的样子,就很好看。   想看她抬眸一笑,不知会不会撩|拨他心。      蒜香骨似乎确实美味,反正看着她吃的过程,居然让他眼馋起来。陈凌柏深感有必要让自己移开视线,怎么能够这么没出息地盯着一盘肉不放。找个话题,他问她,“你是不是苏影儿的助理?”   “嗯,生活助理还没转正。”她回答了,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他查了她,但是他不承认,“我有脑子。”言下之意很明显,就是夸自己聪明。   只是,这样的话不可信。韩伊人又不是小孩,信他?那她下辈子也就只能是被做成蒜香骨的命。      还有别的想问,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影视城?”其实他也很惊讶,两个人也就是刚刚认识,居然敢来找他买单。怎么好意思?   尾音是愉悦的上扬,陈凌柏觉得他们也就是半斤八两。他好奇调查她的过去,她爱慕关注他的日常,多么般配。   咦,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般配”这样的词汇?      韩伊人却一如既往地不解人情,扼杀他的自恋幻想,“我早上在地下车库看见了你的车。”那样招摇的黑色车型,有幸坐过一次,怎么会忘。“所以,你是为什么会在影视城?”      她的一句话让他瞬间沉默,闷头和那份金枪鱼沙拉作斗争。眼看她的一大份饭已然过半,他却还在小鸡啄米,伊人助理深深地叹一口气,面前这个,果然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富二代。   还是得强调一点,她当年可不是这样的货色。      吃了好一会,陈凌柏才想着回答她的问题。给的是特别不着四六的答案,“因为我能掐会算,知道今天有人等着我这个盖世英雄来买单。”他慢悠悠地打开玻璃瓶,里面的马蹄水还是温热的,喝下一口,还有点甜。   “哦。”韩伊人也打开包装好的抹茶奶盖,“我怎么听说,是来给剧集做宣传。”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她足够聪明,又是把他塑造的完美形象给打散。敲敲桌沿看着她,“韩伊人,你就是这样对待恩人?”   她看了眼他几乎未动的餐盒,昧着良心说假话,“你不是也吃得很好?”      和这样牙尖嘴利的人有什么好谈?他不想多讲,她又一语道破天机,“这样说,以后岂不是见不到面?”   好像是这样,但是这回他学乖了,不会再轻易自作多情。才不会问她是不是对他不舍,“恩,不常见。”他含义不明地重复,静等着她的下文。   韩伊人似乎还很开心,“既然如此,那就谢谢你今天的请客。今后有缘再见。”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开始把原先的衣物再穿回去。      陈凌柏再次被这样毫不掩饰的欣喜震撼到。他就这样不招人喜欢?听说不见,怎么还就差欢呼雀跃!   “谁说要请客。”她倾身过来拿书的时候,被他手掌一盖给扣了下来,“这骨头、这奶茶,你通通都要还我钱。”   这算是个什么影帝,这样小气?韩伊人动作一缓,掰掰手指居然真的开始盘算起来这一餐饭的价格。   “还有——”他得寸进尺,“之前送你一程,那个误工费和汽油费……”话说到这里,秒速停下。      好个欲言又止,恰到好处,还让人浮想联翩。韩伊人气结,“那是你主动要送我的!”明明是劫匪,这个时候还来和她谈交易?   他也不脸红,“可是损失的确是由你造成的。”缓一缓,微微笑,“我有你电话,还知道你的工作室。所以,你跑不掉的。等我让助理算好总额,等你还钱。”      果然啊果然,苏影儿的醒世恒言警钟一样敲在她的耳畔。没有背景的人,还真的就不要和这个无耻的富二代讲道理。   还不止,是无耻又小气的富二代!   韩伊人拿过东西,气哼哼地出门,听到他在身后悠悠道,“等着我电话啊,小伊人。”      占尽上风,陈凌柏忽然觉得心情愉悦。看着眼前的餐盒,自然食欲大开。吃东西的过程中,想到了什么,找出手机。   “我美丽而麻烦的姐姐。”打通电话,陈凌柏言简意赅,“昨天那部戏,找个角色,我要客串。”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影帝要做些该做的事情。晚上就更 【因为是独立成章的中短篇,所以一个故事应该只有最终的一个矛盾点。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这是我的一贯风格。】 微博@原来是桃弋 更新了试阅,我在纯情的小娘炮和隐忍的内侍官之间犹豫不决 ☆、他只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6)   即使是刚出道时候的陈凌柏,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部古装剧,居然是献给了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导演,并且参演的还是根据国产动画改编的古装武侠网络剧。催的急,试完妆后立即进组,他的角色是一个归隐世外的高人。   既然是客串,加起来不过七场戏,开拍前全部清场,结束后立刻回去。神龙见首不见尾。   陈凌柏觉得自己这回,虽然隐秘,但是伟大。      在长街的另一端,艺人在拍戏,但是韩伊人却不用跟组,她在为苏影儿三月份的海外真人秀做功课。订阅天气、制作行程单,还要替她从造型师那里拿回十几本的服装备选方案。到达南山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同样背负着两个大包裹。   她今天一早就听说了,隔壁剧组不得了,一下子借走了全部布景道具,据说就是为了一个在三十集剧作中出场不到二十分钟的小配角。“我闺蜜的男朋友的好兄弟,是隔壁的灯光师。”一连串关系掰扯完,说出重点,“他说今天看到了陈凌柏。”   “谁?”韩伊人纯粹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不要替你要签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场记小妹,因为她昨天的一块蛋糕,瞬间变成她的好友。   “谢谢。”韩伊人心想,她可能给很快就要见到那个人了。      恩,她的确有潜力当诸葛亮,下一个电话就是来自于影帝。冷漠的几句话交代了事情,但是她直到去了片场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回来接她的还是陆仁,“伊人,你和陈先生是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说出来一定没人相信。她随意掰扯,“我也来应聘助理。”   轻飘飘,没想到一句玩笑话让陆仁脸色大变,“所以……我要被辞退了吗?”   心理承受能力可真差。左手的包袋太重,她不得不换只手来舒展一下,想到一个更贴切的答案可以解释两个人的相处,笑一笑,“他是我债主。”   陆仁,“……”      现在算是中途休息时间,陆仁领她进入片场也不算轻松。安保人员连原本是剧组的人都不给放进,更何况韩伊人这个生面孔。陆仁虽然长得路人,但是业务水平超一流,从她身上的包侧兜里翻出了工作证,“待会你要放她走都不行。”   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上的证件上,看着自己的一寸彩照难以置信,“你们这是哪里找来的?”   “你们那里的场记小妹啊。”陆仁笑得可开怀了,“我说探班要做名牌,她自己就送过来了。”   果然,全都是套路,每一步都陷阱重重。      陈凌柏没有换装,天青色的长袍衫,并蒂暗纹莲,高高束起的长发,衬托得眉清目朗。她走近的时候,瓷白的手从眼前拂过,动作利落地打了一个响指,“你在看哪里?”   她纯粹是因为没有认出来,转一圈仔仔细细的把他看了一个遍。不得不说,他的古装扮相非常惊艳,“呀,你这样真帅。”   “恩,我知道。”影帝宠辱不惊,“你在干什么?”   面色微变,尾音都是颤抖的上扬。因为他已经看到韩伊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只巨大的双层牛排堡,恍若无人地在片场吃了起来。   这个人饿死鬼投胎?      庄严肃穆的七层南山学塔就在眼前,左右两侧的钟鼓楼也还是保留着当年的形制。这儿曾经是古代南陵市最高的学府,只有参加院试后的童生[1]才有机会进入。当年,每月的初一、十五学生都会在此行拜师礼,聆听先人教诲。   作为长街最长用到的一个拍摄点,学塔在诸多影视剧中都有展现。而现在由于他的原因,暂时封闭,不对外开放。   无论怎样,都是应该保持严肃的场景。只是,在这样一个古朴忠信的地方,她怎么忍心公然吃汉堡?   又是大肉!怎么就不见胖。      被人用目光谴责,韩伊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没来得及吃午饭。”   她从一早就开始忙碌,马不停蹄完成任务,才刚刚到餐厅,就碰上他的召唤。陆仁二话没说给了她两个口袋,把她以陈先生生活助理的身份带到了拍摄地——试问,哪里还有额外时间给她宠|幸这只汉堡?   陈凌柏睨她一眼,“你没吃饭可以和我讲。”   韩伊人一脸诚恳地看着他,摇头,“我怕你再和我算账。”她已经够辛苦的了,就不需要他的雪上加霜让她再次体会人生是多么不幸。      陈凌柏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韩伊人的眼里根本没有他,反而对着他那身长袍很感兴趣。撩起衣袖看一看绣花,摸一摸细密的针脚,他低头看她,“别把酱汁蹭我身上。”   真是绝情。她低低地哼了一声,“随便看看。”   “要不要我脱下来送给你。”   这回真的是不加掩饰的笑意了,“谁稀罕。”      陈凌柏愤恨地对她咬了咬牙,开口再问,“你下午有事?”   她不住咀嚼,吞下一口再看他,“休假。”这是宋影儿看她最近日渐消瘦,特地发的大善心。   “那就留这儿。”陈凌柏的声音恰好和清场的呼喊重合。   韩伊人又不是疯了,眼见着多了半天假期,还能在这儿给他做苦力?他转身就走,她抓紧时机,却被剧组人员客气地拦在了原地。      “陈先生的助理得留下。”人家笑得人畜无害。   她手里还拿着牛肉堡呢,连忙避到了一旁,小心翼翼地解释,“误会,我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拒绝,“可是刚刚那位先生说你是。”   先生?谁?陆仁吗?果然不是个好人。   哀叹一声,韩伊人有些沉痛地闭了闭眼,干干地留在原地。      “各位注意,无关人员在一旁等候。”   伴随着打板的声音,无关人员韩伊人,以及她的无关物品牛肉堡被一起请到了镜头外。   流年不利。这是她对于近期乌龙事件最好的评价。    作者有话要说:  「1」童生,也就是民间俗称的秀才。 ***小剧场*** 陈凌柏:看见没,那个长得挺漂亮那个?……怎么看不见,手里拿汉堡的那个!对,就她,不许走! 韩伊人:我不是……真不是……听我解释……什么,片场吃饭要罚款?!……那好吧,我是陈先生助理,你给我记账。 谢谢收藏 ☆、他只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7)   打板,开机。   陈凌柏够霸气,演的这个世外高人还是个妖|道呢!   坐在四面美景的长亭中,身边围绕了各色丽人。怀里的那一个可谓是倾国倾城,无骨软缎小蛮腰,看得她一个女人都脸红起来。一颦一笑都在眼底,一声“Action”后,他瞬间变成了一个眉间含春的公子哥。   喝一口小酒,闻一阵美人香,沉醉地看着台下的声乐舞姬。      学塔前的这个广场叫作“雅乐台”,顾名思义,就是演奏雅乐的地方。在南宋以前,南山门学塔还只是单一建筑,后来随着举国倡学的风气,才逐渐扩展起来。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毁于朝代变迁的战火,直到影视城建立前几年,这里才正式复原完成。   悠久的历史,渊源的文化,现在沦为一个架空动画改编剧集中算不得主角的人物,寻欢作乐的场所。   韩伊人心里做了一个小盘算,回头电视剧播放的时候,她倒是要看一看,会借着影帝的名头卖出多少收视率。      “让我出山就出山,岂不是太没面子。”   迅速入戏,现在美人堆里的那个“妖艳贱道路人甲”,说话的时候十分轻蔑。隔着屏幕看陈凌柏,果然比现实生活中多了一份距离感。十分钟前还在她旁边狂拽得不知人间几何的人物,现在又是剧情中城府极深、暗藏风流的世外高人。   他的成名并不全是家庭成分,还是有个人因素的。陈凌柏好像偏爱这样有突破性的角色,就像是之前《未了》里面毒|海沉沦的少年,每一个角色都能抓住突破点,才容易出彩。      越是傲慢,越是喜欢。   韩伊人低低的一声呢喃,只有她自己可以听得到,“所以你一定会是这儿的主人。”眼睛缓缓地眨了好几下,她有些懵懂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心头咯噔,她在想,究竟为什么会没来由地讲出这样的话。      影帝日程满,拨给剧组的时间并不多,这还是和经纪人协商的结果。又没有夜场戏,结束的时候才不过三点,陈凌柏并没有太灭绝人性,换妆之后再找韩伊人,“我好了。”   她正在日志本上写着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哦。”   “饿了吗?”随意地看她一眼。   她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哦。”   他只能再问,“想吃什么?”   还是那个字,“哦。”笔走龙蛇,直到写完最后一句,她才抬起头,“你说什么?”      陈凌柏多骄蛮的一个人,现在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长腿裹在黑色修身裤里,迈步就走,徒留韩伊人拿着两个大包追随。轻声细语地来商量,“陈凌柏,你能送我去弱河另一边的别墅吗?”   “我不认识什么别墅。”他才不会答应她。   她好体力,拿着那么重的东西健步如飞,“你认识的,那里就一幢别墅。”顿了顿,提醒一下,“就是那个唯一不在你名下的建筑。”      “你连这个都知道?”他低头看着她,微眯起眼,语气隐隐不悦。   “因为那个在我名下啊。”韩伊人不以为意,“那是我家。”   他突然止步,韩伊人没留神,惯性太大一下子撞了上去,鼻子磕着他的胸口,一阵酸痛。陈凌柏已经不能用惊愕来形容自己的心情,退后一步看着身前捂着鼻子的人,“你不是破产了吗?”   所以那些什么娱乐新闻、财经报道,都是假的了?你见过那个落魄千金还能有套房子的!而且,居然还是南山门弱河边的别墅。市价得是多少!      韩伊人无所谓地回答,“挂牌出售了很多年,就是卖不出去。”她也就是一只寄居蟹。其实她也知道,这算是昔日相识的叔伯们,在和她家划清界限后,留的最后一点怜悯。   “你邀请我去你家?”原谅纯洁的陈凌柏,但他耳朵里听到的就是这样的意思。   “不是。”她打断邪恶的念头,“我刚刚和场记小妹说好了,后天晚上租给剧组去开Party。”   他迷茫之余声音都大了几分,“你刚刚在那,还谈生意了?!”她不是才待了不到一个小时?他拍戏的时候她都在干嘛,不仔细观看就算了,还抽空给自己赚外快?   韩伊人无辜地摊摊手,“商机无限。”      果然是豪门出身,这样百足之虫的心,陈凌柏都有些佩服她了。到了车门边,陆仁很远就跑过来帮忙拿东西,就听到新人影帝霸道的宣言,“这是我的地盘,你不能这么放肆。”   韩伊人一点都不怕他,“曾经也是我的地盘。”反正大家都知道对方身份,比起傲慢她也不会差。   陈凌柏哼了一声,“南山门可是我的成年礼物。”刻意强调,“十八岁。”   “南山门也是我的生日礼物。”韩伊人不甘示弱,“八岁。”      “噗嗤”一声,来自于再也忍不住的陆仁助理。他笑得很可爱,“上车吧。”      韩伊人想要坐副驾,直接被拎到了后座。陈凌柏对她的态度耿耿于怀,她解释道,“在我的世界里,就是一寸光阴一寸金。”能不能请他体谅体谅一个小助理的生活艰辛。   “不要和富二代讨论金钱,你会自卑的。”他不屑于和她争辩这样的话题,“你要是真的在乎那些金,就好好把握讨好债主的机会。”   看看,面对如玉伊人,别人都是心怀不轨想做金|主,只有他心地善良只当债主。这样算不算道德楷模?      但是他似乎总是忘记,韩伊人并非普通佳人。   “我从十几岁开始就倒欠银行几千万,还在乎多你这一点?”摇身一变,她就是事不关己的清淡样。   哦,还有一句还是要奉还给他。她单手支着下巴,撑在自己的膝盖上,歪着头看他,“不要和负资产的人讨论金钱,你会哭的。”      极其嚣张。       作者有话要说:  论吵架总是吵不过别人的苦痛。 陈凌柏:有钱也是一种罪过。 ☆、他只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8)   南山门最近很不安宁。   首先,就是陈凌柏粉丝后援会的几个粉|丝,不知道哪里得到了偶像最新的行程,开始从各地赶来探班。除了那天下午试戏的时候稍显平静,之后都是大批少女在门口应援。这件事情让身为制片人的美丽姐姐万分得意,同时也让帅哥弟弟陈凌柏万分烦扰。   其次,苏影儿所在的剧组暂时休工。不仅仅是因为女一号之前辞演再归组的风波,让剧组矛盾升级,还包括了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副导演雪夜醉酒,驾车出事,导致车毁人伤;女三号抑郁症复发,吞食过量药物送医院抢救。很奇怪是不是,两个当事人在被舆论风暴掩埋前,居然抢先自己遭难。   总之,没有好结果。      苏影儿档期空出,索性一张机票飞去海外度假。而在临行前,韩伊人得以提前度过试用期,正式成为工作室的一员。不过,刚刚得到短暂假期的她,迅速就投入到别墅Party的准备之中。   前夜八点到次日十二点,短短一夜半天。连茶水小妹都不用当,就有丰厚酬金进账。相当合算。      就算是陈凌柏再见多识广,也不知道,在弱河这一侧独栋别墅会这么受欢迎。虽然离影视城仅仅二十分钟车程的地方,就有酒吧街和娱乐会所,但是远不如这里的私密性好。相比于被狗仔跟拍,很多剧组都乐意选择这样的地点活动。   其实说到底,还是仰仗于南山门这块风水宝地。      韩伊人今天穿得很好看,这是陈凌柏的直观感受。也许就是见惯了风情万种、婀娜多姿,审美极度疲劳下,突然有一个清淡的影子飘过来,就是眼前一亮。   浅绿色的花苞袖线衫,水洗浅蓝牛仔九分裤,一双白色帆布鞋。微卷的长发单侧梳起,松散地垂在右肩。隔着大面的玻璃墙,看见她和别的人说上几句,就自顾离开。      简短单调的自带铃声,非常乏味。她当时正曲着胳膊撑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漆黑弱河水,接电话的时候也是尾声弱弱,“你好。”   “韩伊人。”陈凌柏就没有那么客气,楼下人声嘈杂,他的声音也被隐得闷闷的,“你在哪里?”   这句话问得毫无原因,她自然不会回答。手机换到另一侧耳旁,“你要做什么?”视线里其实已经看到了一个黑色长大衣的人,敞着怀,身前一排金色的纽扣被屋外树灯照射得流光溢彩。   “少废话,人呢?”   微妙的一声口哨,他转身抬头,看到她撑着二楼的栏杆在朝他招手。“右边,楼梯。”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这是别墅旁边的花房,一共也就两层楼。上面是菱格磨砂的玻璃墙面,阻断一切声嚣。原木色的书桌和书架,上面一本英汉大词典摊着,电脑屏幕上满是外文。   韩伊人从一旁的糖盒子里再拆开一颗,自己咬住糖棒。然后打开抽屉递给他一样东西,陈凌柏垂眸,是他那天丢在天台的烟。   咫尺距离,他感觉刚刚跨越万水千山,拨开云雾见到青天。      瘦削背脊,眼前纤瘦的腰身不堪一握。她翻箱倒柜的动作被他止住,手里握着的烟盒放到一旁,“别找了,我吃糖。”   韩伊人寻找打火机未果,看到他随意地把大衣脱下搭在了椅背上。拿着透明的玻璃糖罐在手里颠起,两指不住拨拉,挑挑拣拣好一会,才找出一颗抹茶味的,拨开糖纸,慢慢含住。      “你为什么不去和他们一起?”她问。   他反问,“我为什么要去?”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尴尴尬尬。万一再遇上爱慕的莺莺燕燕,好心情都会给败坏掉。   韩伊人能读懂他的表情,坦然回答,“不会啊,你之前搂在怀里的那个倾国倾城就在楼下。”   陈凌柏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是在说之前雅乐台那一幕让人迷恋的声色犬马。他斜靠在桌旁,看着她窝在座椅内,晃着转轮转圈。根本不带任何暧昧的场景,但他就是紧紧抿住了唇,担心一开口胸腔中的小蝴蝶就会不受控制地飞出来。   一抬腿抵住了椅身,他神色寡淡地看着她,不冷不热。韩伊人和他对视,就被忽然间提着胳膊带起来。握着两臂轻轻一提,她就坐在了桌子上,而人家自然而然地安身在了她原先的位置。   这个人……   他的手掌很宽,探过来轻轻扶住她的一侧膝盖,食指点点地在敲击,“韩伊人,一个人生活是不是很孤单?”   从他刚刚过来就看见了,任凭外界人声鼎沸,而她安然隔绝尘嚣。      韩伊人想要避免这样的动作,不过被他按住了膝头,动一动没挣脱开,也就算了。话外之音那么明显,她却故意装糊涂,“养活我自己已经很难了,还要再费心照顾另一个,不愿意。”   他哦了一声,再问,“那如果是他照顾你呢?”   她也是可以作答的,“搞定我已经很难了,更何况还有我身后的几千万债款。”两手食指在眼前画圈,“银行利滚利滚利滚利,多么可怕。”      她有意要让他意兴阑珊,但是陈凌柏不为所动。舌尖过着那一颗糖,他看进她的眼,“韩伊人,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你喜欢我。”   自傲的人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她终于笑了,“是哪个三岁小孩看出来的?”   面对她的挑衅,他应该生气的不是?但是他没有,只是牵过了她的一只绵软小手,在掌心把玩。拇指滑过节节指骨,他心头好平静。陈凌柏站起了身,解开了她的发圈。厚密的一卷长发在手,松散着被他散到了身后,五指成梳,一下下地拨动。   她柔声问,“我听说你杀青了。”真是短暂的友情出演,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周。   “恩。”她刚刚洗过澡,头发没有全干,鼻尖全是洗发水的清香。他也听说了一些事情,“你暂时休假?”   “对。”   所以他顺理成章地笑问,“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戛纳?”      韩伊人不明所以,他就耐心解释,“电影入选金龙奖,我也被提名,明天下午的飞机。”都说年度最具爆发力新人演员是戛纳金龙奖的风向标,他此次入围提名最佳男主角和最佳新人演员,简直万星瞩目。   哪里是虚名,都是可望不可及的荣誉。   韩伊人感觉他的手掌包住了自己的脸,偏头,离温热的掌心更近,“那你会得奖吗?”   “没有别的可能。”还是那个狂傲的陈凌柏。      但是她摇摇头,“我不去。”   拒绝在意料之中,他坦然接受。缓一缓,忽然提起,“你还记得上回在天台说过的话吗?”   实话来说,韩伊人记不太清了。说过的太多了,况且她总是恍恍惚惚的,也不太知道他要涉及的是哪一句。   他笑,“伊人姐姐,好好想想。”   为什么要叫她姐姐?这样一来,有些字句一下子就冒进了脑海里——“凌柏弟弟还是在等姐姐给个goodbye kiss?”   恩,当时不是,现在是了。      他倾身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靠她很近,此时呼出的气息都拂在她的头顶。韩伊人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碰到那块石英表,又硬又凉。   “答应我的事情,现在兑现一部分。”   他蓦地低头,一下子吻了上来。含住了她的下唇,齿间都是刚刚那块糖的味道,甜丝丝,陈凌柏只觉得格外着迷。动作强势,手掌改为抚着她的脖子,就在他的舌头要抵开她细密齿缝的时候,韩伊人忽然笑了起来。      浅淡灯光下,直面的就是他深邃的轮廓,的确蛊惑人心。退开一段距离,她了然地点头,“你喜欢我。”完全是废话,陈凌柏不想再谈,没把这短暂的停顿当回事。她笑吟吟地问他,“喜欢到什么程度?”   俯下|身体,他双手撑在桌面上,修长的身躯足以把她拢在怀里。“目前的程度是还想要继续……”推高她的膝盖,拉着小截细瘦的脚腕环在自己腰后,笑得有些邪气,“再后面,不太确定。”      姿势如此亲密,他怡然自得,她面色如常。   陈凌柏意识到自己这回是掉进了一个未知的漩涡,深陷地如此之快,以至于费心腾出时间来接触匆匆一面的过客。正太到美少年再到偶像新人影帝,本来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从小到大迷恋追求他的人还真是不知凡几,他不会完全没感觉,但是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明明也就是平淡无奇的会面,几次短暂的相处,怎么会激发如此强烈想要亲近的欲|望。   一眼万年。      鼻尖相抵,韩伊人微微在笑,一双丽眼弯弯如月牙。他爱挑眉,给人一种狡猾暧昧的感觉,而现在,微微拧起的眉心又很明显地表现出他的不甚愉悦。   若即若离,她觉得他们两个人从相识以来的所有过程都是万分有意思。轻轻在他嘴边吹了一口气。陈凌柏笑着亲过来,手掌握住她的肩头往怀里带,一触即分。蜻蜓点水的短暂过程,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朵有些发烫,因为她的触碰。“这是同意和我一起出国了,恩?”   韩伊人的手捏着他右侧的耳钉,在那颗黑色的方钻边缘不断刮蹭。   “不要得寸进尺。”真是凉淡的回答。      他笑一笑。好歹,还是得了寸。    作者有话要说:  亲上了吗?亲上了吧! 我可是亲妈 ☆、他只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9)   金龙奖的颁奖礼国内只有转播,还是视屏网站黄金vip才有资格观看。这样尊贵的身份韩伊人自然不会拥有,不过世界上有一个人叫作陆仁,账号密码发过来,隔着十万八千里不容拒绝。   “我有空的时候,会勉为其难看一看。”她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原谅她根本没有答应任何事情,怎么就让陈凌柏春|情荡漾成了那个样子。      南陵市的冬天很冷,韩伊人回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路灯护在浅色的灯罩下,长路照得亮亮堂堂。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戴着耳机看回播,颁奖礼上陈凌柏选择了长身燕尾服,首次入围便斩获最佳男主角,迅速占据各榜头条。   “感谢评委会选择了我,我也会让你们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正确。”他的英文带着优雅的伦敦腔,不过字句之间的狂傲实在是让人生笑。韩伊人收起手机放进口袋里,听着那些简短的介绍词和赞美语句,觉得有时候人傲一点其实也没什么。谁让人家有傲的资本。   双手缩在衣袖里,她被寒风冻得微颤。转过拐角就要到家的时候,刚刚的那个视频的男主角居然走出屏幕,来到了她的世界。      陈凌柏是凌晨四点到的南陵市,从机场直接就来了南山门。也不是非常困,甚至还晃悠了很长的一圈,做足了心理建设,居然还是有点心潮澎湃。在车里待不住,他需要出来走一走。门前路边是之前下的积雪,还未铲除,无聊地踢蹭着,呼出一口气,眼前满是白雾。按着手机屏幕看过时间,才不到六点,要不是太早,他一定立刻就按门铃。      听到声音的时候,完全是下意识地回头,一眼就看到韩伊人。粉色的长款羽绒棉服,帽子边缘一圈细小的兔毛。她一手在口袋里,一手拿着一盒香蕉奶,看到他的时候整个人都木住了,叼着一根吸管停住了动作,慢悠悠地滑行过来。   没错,注意这个词,是滑行。陈凌柏一开始还没能看清,直到她靠近,才发现她穿着一双旱冰鞋。极少阻力,平坦大路上直行前进,韩伊人就这样把自己直接送到了人家怀里。      “你怎么在这里?”这句话是同时问出来的,两个人的惊讶一点都不比对方少。   韩伊人后退一点,拉开和他的距离,陈凌柏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不太好看。她难以置信地拽下单侧耳机,看一眼时间,再看看他,“我是在做梦?”   他嗤了一声,“嗯,春|梦。”微微一停顿,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韩伊人,你的梦里有我?”   真是自恋。手里的牛奶盒被丢到了路边的垃圾箱,她一言不发,低头滑到了门口,拿出钥匙。      陈凌柏满心觉得是惊喜,哪怕不是欢呼雀跃,怎么看到他还这么冷淡。他手放在衣袋里,冷哼一声,“你为什么从外面回来?”   “我早上出去送牛奶。”这是她新找的兼职,每天早起一个钟头,给剧组送过餐点就回。她是在慢慢习惯这样的生活,并不觉得有多么辛苦,不过他又是为什么一大早出现在她家门口?“你这么早找我有事?”她转头问他。   “没事,我说我路过你信吗。”只是那样的不悦神色,谁能相信。   “吃过了吗?”   “我说我吃过了,你信吗。”      韩伊人默默在笑,发现他一直没有走进大门。慢悠悠地再回头,她说,“那进去吃一点。”拽着衣袖上移,她探出一只手来抓住他,“走啊。”   隔着大衣没质感,陈凌柏不为所动。她眯眼看他,对方挑眉回击,韩伊人哀叹一声,拯救影帝残破的自尊心,探进口袋找到他的手,冰冷地冻得他一个哆嗦。温热的手掌还带着丝丝汗意,反握住她的时候,陈凌柏皱了皱眉头,“你每天都这么早出去?不冷吗?”   “我说我不冷,你信吗。”她原话奉还。      也许将这个地方称为家有些勉强。   因为实在是面积大,而且又缺少人气。之前开Party的时候完全不觉得,现在看她一个人走进偌大的空间里,只感到万分可怜。陈凌柏不知道为什么,从和她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扑面而来的寂寥感,莫名涌入一个主人的感觉。情绪汹涌,来得奇妙,他归结为是自己的怜香惜玉。   早餐还是中式的,比他想象的丰盛,毕竟韩伊人那样大胃。薄皮鲜肉馄饨,生煎包,小盘新烤黄油曲奇,还有蔓越梅和草莓,在他吃的途中,她给他热了一杯牛奶。“我想喝咖啡。”不是故意找茬,只是个人习惯。   她摇头,“喝了你待会睡不着。”一大早就过来,还是刚下飞机,现在精神抖擞有什么用,能不困吗。   陈凌柏刚刚只差是声泪俱下地表达自己的一片痴心,现在偏偏又来逞强,“我倒时差,睡不着。”换来伊人的一声嗤笑。      “你待会去我房间睡。”语出惊人,他因为她的一句话差点被呛到,手背遮着口,压抑地咳了好一会。韩伊人坦坦荡荡,“我家只有一间房是干净的。”一个人住,其他屋子空落落,连个床单都没有。   他听了好一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犹豫再犹豫,“你这是盛情邀请我和你一起睡觉?”居然还羞涩一笑,“太突然,给我一点心理准备。”   鸡同鸭讲,她好无奈。又听到陈凌柏在说,“所以,你在表达你对我强烈的思念之情?”   “我说我和你一起睡了吗?”韩伊人打断滋生的自恋火苗,“你醒了之后,立刻开着你的保时捷从我家门口离开。”      “你赶我走?”他不敢相信。   她小心解释,“是‘请’。”   他才不和她揪细这个动词,放下餐勺也不吃了,一定要问清楚,“为什么赶我走?”他进门后那段发自肺腑的表白都是白说的了?她根本就是直接忽视。      韩伊人嚼着曲奇饼,再把牛奶向他那里推一推,含糊道,“我怕你累。”   “怕我累,你别勾|引我啊!”   “我有吗?!”她想往他身上泼牛奶。   “怎么没有。”陈凌柏说,“你刚刚还妄图把我拖上你的床!”      “……”   明明也是非常纯洁的一片好心,怎么换个说法就这么让人面红耳赤呢。韩伊人暗自咬牙,起身拖着他的胳膊就把人带离餐桌。陈凌柏的声音清泠泠,在空旷的屋室内回荡,“这么迫不及待?可是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大战三百回合。”话是这么说,脚步半点不含糊,跟着她走得可起劲了。   可是韩伊人根本就是把他往门口带,一副送客的架势。“吃饱了?既然不困,现在就走。”   眼看着就要生气,这种时候,即便不困,也要装出个困的样子。陈凌柏现在可是金相片奖和金龙奖的双金影帝,闭一闭眼再睁开,浑浊一片的迷茫样,打个哈欠,“好困。”      “……”双目泪汪汪,她又不是看不出他在装样。但是眼下的青黛是演不出来的,她松下他紧抓着自己的手,“那你自己去。”   “我不认识。”见到转机,他立马顺着台阶就下来。   “开着门的那间。”   陈凌柏挑眉,“你不和我一起?机不可失。”   她简直都有点嫌弃他了。你的狂呢、你的傲呢?你作为影帝,不要和我打招呼的各种威胁哪里去了?      陈凌柏自己上楼,一步三回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女生的闺房呢,原以为会是满鼻子的香水味,结果只是闻到清清淡淡的甜。看到床头摆着的糖盒,他感慨一句,“睡觉还在吃糖,会蛀牙。”   楼上再无动静,韩伊人一直等到快十一点的时候才从隔壁花房出来,轻声走到自己房间。扬言有时差的人,此时在她的白色鸭绒被下,睡得深沉。平躺着,他只穿了一件贴身的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微微露出一点锁骨的影子。静静看了片刻,韩伊人想,现在这个样子,哪怕真的做些什么,他也不会知道。   当然,不会是大战三百回合。      伸手顺着被子向上,她的手搭到了他的心口,手掌下是有力的心跳,隔着衬衣传来,带着丝颤动。应该是真的累了,不然怎么会睡得那么沉。但是很安静,除了平缓的呼吸声,再没有其他。   “陈凌柏。”她轻轻地叫了一声,不足以唤醒一个睡梦中的人。   为什么在别人的家里还能睡得着,难道真的是那么信任她?伸手摸过他的脸,棱角分明,睫毛很长,鼻梁高挺,很是好看。再向下,韩伊人想,就这样掐死他,是不是没有任何人知道。      又是没有任何根据的胡思乱想,她摇头挥散这些残暴的念头。慌张混乱的动作有些大,吵醒了床上的人。他的意识也不算很清明,睁开眼之后又闭上了一会,神思回笼后才继续看她。陈凌柏的声音带着初醒时的低哑,“你干吗?”      她的手按在他的脖子上,掌心一片冰冷的湿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宅灵,我的设定就像是那种鬼上身。不会一直都在,但是某些情况下会突然出现。 ☆、他只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10)   “存在即合理。”   最开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桃九觉得姚清朗是个哲学家。收回宅灵本来就不简单了,渡宅仙还得在未知世界里生存。既然真的在他们的生活中,存在过桃九这样一个人,那么她就得有合理的身份。   公子爱妻、一代宠姬、当红影星、富家千金……想得美,这些当然都不会是桃九。   最不起眼才最不容易被发现,最容易被遗忘才最合适。这是姚清朗常说的一句话。   所以,桃九这回的身份更惊奇了——陈凌柏全国粉|丝后援会南陵市弱河区第九中学副队长。      姚清朗,我信了你的邪!      “原来你们还有副队长啊。”弱河区分区会长看着她的名牌半天,有些惊奇,“你们队长呢?”   “生病了。”连桃九都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次比一次丢人。后援会会长太招摇,她不稀罕,为什么要给她安排一个队长?还是副的!“我是第九中学国旗队的。名牌太小了,全称打不上。”   人家习以为常,摆摆手,“上车吧。”   去哪里?自然是陈凌柏全国粉|丝见面会。      金龙奖颁奖礼结束的当晚,《未了》剧组便在戛纳举行了庆功宴。年仅二十四岁便获得了双金影帝,陈凌柏用表现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粉|丝见面会的安排来源于工作室,既是希望进一步提高他的人气,也是需要宣传一下目前的成绩。   地点毋庸置疑,选择在了南山艺术馆。对此,陈姐姐可算是正中下怀,刚好借此机会展示自己担当制片的新戏。几乎算得上是全民欢呼的时刻,十二层的私人休息室内,只有陆仁敏锐地发现,作为男主角的陈先生情绪非常低沉。      陈凌柏和韩伊人现在的关系很微妙。之前睡意朦胧的时候被吵到,两人险些就打起来。试问如果是你,一睁眼被人家以锁喉的姿势给扣住,会是怎样的心态?“利诱不成功,你这是要改威逼?”她的手好冷,就像是在他的脖子上卡了一块冰,“我是不会就范的。”他只用两根手指,就捏着她的手腕甩到一旁。   明明是他处危机,韩伊人比他还要委屈。拽着他就向外拖,“现在就从我家走,立刻!”   陈凌柏完全是被推搡着出的门,全程目瞪口呆,“干吗……我外套!”下一秒大衣就也被一道请了出来,“韩伊人,你这是恼羞成怒!”   “对。”她半撑着房门和他对话,“所以你再留下,我也不确定自己会对你做些什么。”   “哦,对了!”他急忙穿衣服,还要单手握住她不让关门,“我、我牛奶还没喝。”   觉都睡好了,谁还管你这。韩伊人毫不留情地关上了房门。      于是,千里迢迢荣归故里的双金影帝,就这样在寒冷的冬日被稀里糊涂地扔出了家门。      “造型师和服装师已经在准备了,陈先生,是不是要出门了?”   陈凌柏只是随意地扫一眼时间,“你着急?那你先过去吧。”   陆仁实在是太习惯他这两天不阴不阳的语气,听到的时候面不改色,“可是我也不要换妆。”   果不其然,得到了他的一记瞪视。仍旧拿着平板在看今天见面会的流程和采访内容,只是那个眉间拧成的“川”字,把一个风华正茂的帅哥变作了愁肠满肚的老头。      陆仁助理爱作死,这个时候还要凑上来问一句,“陈先生,你很不高兴?”……这种情绪是不是不太好带到工作里来?   他哼了一声,“你也看出来我很烦啊?”原来表现得这么明显,怎么有的人就看不出?   “一看就是压力很大。”陆仁凑过来几分,低声大胆猜测。   陈凌柏听到了关键词,猛地把手里的东西扬起来。重重的pad砸到心口,陆仁痛得倒吸一口气。“欲|求不满?”新人影帝受到了极大侮辱,“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是我欲|求不满!”他明明纯洁善良得无可复加,反观某伊人,上来就巧取豪夺,一言不合就翻脸,半点情面都不讲。      站起身整整衣领,他径直向外走,陆仁护着东西紧随道歉,“陈先生,你要去哪里?”   “下楼见人。”不是说造型师早就到了?      酒红色的双排扣复古西装,白色衬衣,敞开一颗扣子,省掉领带领结,既不古板,还显得很有腔调。舍去了刘海,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举手投足贵气十足。   从造型室到南山门还有四十分钟的车程,但是沿途居然已经守着很多的少女粉。集体穿着白色的应援服,架着一比一等高的人形牌,她们从看见陈凌柏的时候就没有停止过拍照,一直在热情呼喊“老公”。   桃九此时正在艺术馆楼下看着来自现场的转播。不得不说,即便是那样慌乱的场景,拿着镜头的人居然还能准确捕捉每一个惊艳的瞬间,的确是人才。“来了、来了!”她身边的那应该是隔壁中学的女学生,拉着她的胳膊激动地声音都有点发颤,“哥哥到现场来了!”   明明是晚上六点的见面会,从中午十二点她们就开始倒计时,是不是有些过分?桃九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稍微松一松,我挺疼的。”   她今天来的目的本不是参加活动,不过是要找到韩伊人,只不过迄今未能如愿。      想着韩伊人的不只是她一个,还包括了陈凌柏。   刚刚和来的小姑娘们聊了几句,当时没觉得,现在回到车上才意识到,是有好久不见。亲了她的人,睡了她的床,作为一个有担当的青年才俊,他勒令自己需要负起责任。不过这种事情不好单相思,得有互动,才能顺理成章。只是他心怀忐忑地等到自己都要忘记这个人了,也没能等到理想中的台阶。   所以,他现在是被韩伊人给忘了吗?      艺术馆今天从一到三层全部用作粉|丝见面会。布置活动被全权包办,为了保证其他剧组在南山门拍摄的正常进行,全部粉|丝都被安排在了一楼临时开设的等候区,全程供应甜品和热饮。二楼是陈凌柏画报展和影音室,而作为主会场的三楼正在进行最后的灯光和摄像调试。   男主角到现场再次走位后,就回到了私人休息室。刚刚过了下午三点,外面忽然刮起了很大的风,天气预报今天有雨雪。陆仁被姐姐叫走,他一个人看着视频觉得极其无趣。   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      “韩伊人。”再过克制,还是泄露出一丝丝得意。   “陈凌柏。”她也还是一样的冷冷淡淡,开门见山,“你粉丝见面会在今天?”   这个都不知道,他也懒得和她计较,“你在家?”   她却说不是,“我甚至都不在南陵。”   “什么?”他一下子坐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听筒里传来她小声的笑,一点点地挠着他的心,瞬间涨涨涩涩的满。陈凌柏脾气不算好,更多的时候因为孤傲而得罪过不少人,之前的媒体报道颇有微词。换作从前的他,早就扔了电话以示不平的,现在却忽然觉得那样计较没有丝毫意思。   还好,她也只笑了一会,“所以你现在在南山门啊?”   “恩。”他听出了话外之音,“你也在?”   她承认了,轻声问道,“想见面吗?”   即使在同一个地方,两个人要想见一面,似乎并不容易。他去找她,只怕是还没到门口就会被几层少女拦住。虽然今天安保严格,但是只能是她来。陈凌柏说,“我让陆仁去接你。”他并不在乎今天到访的诸多媒体,哪怕被拍到又怎么样,他的感情生活为什么要向陌生人报备。      “不要。”   “韩伊人!”早说了他没有太大的耐心。   她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直到这一声叫过,才慢悠悠地说,“你上天台。”   他对她的诚信有所怀疑,“你不是在耍我吧?”   “也许吧。”她的语气似是而非,捉摸不透,“十分钟之内上来,有奖励。”      十分钟?时间太充裕。   至于奖励?切,谁稀罕?   陈凌柏稀罕。他甚至于都没有挂断电话,楼道里空空寂寂满是他清凌凌的声音回荡。推开银色铁门,满目湛蓝天色,大片的团云。   而在栏杆旁的露台坐着一个人,长长的头发被风吹散扬起,露出一双带笑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女主出现了,又出现了! 我是不是可以改名为《桃九去哪了》、《等待桃九》 谢谢看文,谢谢收藏。 ☆、他只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11)   如玉伊人,自在一方。      她的腰抵着栏杆,就坐在天台围栏窄窄的边缘,双脚不能着地,穿着一双雪地靴在空中随意地踢踏着。陈凌柏看得胆战心惊,第一反应就是过去抱着她的腰,把人从上面带了下来。   他的里面还是那套酒红色正装,外面穿了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敞着衣襟。韩伊人是一件白色短款棉服,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依旧是未上妆。   冰凉的一双手,直接探过去,摸在他的脖子上,他皱了眉,拽下来放进自己口袋。“怎么这么冷?”这样的姿势,她就好像是环抱住他,他只能看见她的头顶。   “你很受欢迎。”她答非所问,“楼下好多好多人。”   他一声哼,“才知道。”补充一句,“追我的人一大堆。”      就像是突然间的黑云压城,才过三点居然有点天黑的意思。“天气不太好。”他嘀咕一句,俯下一点身体,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我们下去吧。”   她说不要,双手从口袋里退出来,穿过外套抱住他的腰。抬起头,水盈盈的眼睛弯成他喜欢的小月牙,“抱一抱呀。”   温香软玉在怀,还是这样熨帖热心的要求,他怎么会拒绝。不过隔了几天,简直判若两人。裹着衣服把她抱紧。他缓缓而笑,“想我了,恩?”   细密的牙齿咬着下唇,她肯定地点头,“恩。”      一直这样得有多好。陈凌柏抱着她微叹,“韩伊人,你是不是间歇性狂躁症?”一会远一会近的,让人捉摸不透。早就知道她不是一个乖的人,但是和他在一起能不能收起那些个傲气。   她也不说话,隔了好一会才默默问着,“那你喜不喜欢?”   “不喜欢。”他又不是抖|M,谁会喜欢别人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抱着她转了一个身,自己挡在了风口。两个人笼罩在一件外套里,娇小的骨骼被他完全包括。      “陈凌柏。”她开口的时候,他正低头轻吻她的发丝,心虚地立刻退开一段。她正好松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领结。   他盯着看一会,隐隐有些惊喜,“送我的?”   韩伊人小声提醒他,“这原本就是你的。”   “你偷的?”   “是捡的。”她克制住自己不要对他翻白眼。   陈凌柏参加活动的衣服,全是造型团队设计选择,他其实也不记得自己有过多少这样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完全没意识,居然被她捡到了。明明她没有给他多大的好脸,但是他听了就是很高兴,“喜欢我?”   这发散性思维,她笑一笑,也不回答,只是踮起脚,而他配合地微微弯腰。      衬衣最上面的那颗扣子系起,将黑色的缎带绕过脖子,扣上风纪扣。正一正,她满意地笑起来,陈凌柏没忍住,低头就吻了上去——她偏头一躲。   只亲到了嘴角,他不太高兴,硬是追着咬了一下才退开。环抱着她,轻轻问一句,“晚上来吧。”   “去哪儿?”韩伊人明知故问,这个时候,简直就像是灵狐精,只差身后摇起九条尾巴。   他才不会回答这样无聊的话,只是自顾安排着,“坐第一排,最好视角,保证你一眼就能看到我。结束之后,我带你去宋记吃夜宵。”   “那我现在就饿了怎么办?”   他也很认真,“那我们现在就去吃饭?”   “可是会被人看见的。”她一脸担忧。   “看到又怎么样,这一条街都是我的。”      鼻尖隐隐绕绕满是男士香水味,清清淡淡的,又有点苦。她只要微微踮起脚,呼出的气息就全部扑洒在他的脖子里。陡然间越来越黑的天色,这一片似乎即将有暴雨来袭。天台上的两个人不为所动,别的人却也感到有些奇怪了。   透过等候区的透明玻璃向外看,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摩卡,身边不知名的小姑娘在嘟囔,“怎么要下雨?我都没有带雨伞。”   桃九的布丁刚刚吃到一半,她已经放下了餐勺。这样的天气不太对劲,她微微握了握拳,起身向外走。被人叫了一声“第九中学的副队长”,她招招手,“我去一下卫生间。”      其实是走到了大门口,被工作人员客气地拦下来,“不好意思,请勿随意离开。”   “哦……好。”她只能转头再找。   三鬼跟着她一起荡来荡去,媚鬼坐在厉鬼的肩头,哼哼唧唧,“小桃九你好窝囊,人家让你干吗就干吗。”肩头另一侧的细鬼打了她一下,“笨,出去了你倒是回得来,桃九怎么办。”   一人三鬼移到了一层最边缘的玻璃墙边,桃九扒着向外看,问他们,“你们再看看,是不是只有我们这一片是暗的?”   自然是的。媚鬼哼了一下,“它出来了呗。”      宅灵寄居在南山艺术馆内。   从桃九他们来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摸摸右手中指戴着的绿色阴戒,“姚生说的就是这儿吧?”想一想就脸色发白,“但是,人都在哪儿?”      人都在天台。   韩伊人不动,陈凌柏就随她去。风透过衣服灌过来,他把怀里的人裹得更紧,听到她问,“陈凌柏,你想不想一直留在南山门?”   “怎么一直留着?”他听不懂她的话。想起来一件事,“我可能下个月就要去香港,得有一个半月吧。和我一起?”其实猜到会被拒绝,他还是要问一问。   其实要想保持流量并不简单,他也是时刻不能松懈。年初安排了去演艺进修班,这样的决定,对于他这种正当红的小生,其实也很有风险。   “名利双收。”韩伊人觉得很奇怪,“你还想要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追逐转瞬即逝的东西?      陈凌柏笑意乍现,漆黑的眼眸闪过缓缓细流,“要你,好不好?”   她伸手挑起一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别样妖娆,“那我把韩伊人送给你,你们一起留下吧。”   这句话很奇怪,他一时之间没太听懂,有些迷惘地望她一眼,“你说什么?”      她含笑牵着他的手向后走,一步步后退,到了栏杆边。“我原来挺喜欢她的,后来又变成喜欢你。”韩伊人轻声说道,“要不是她,我都不会认识你的。我觉得你很好,以后,你就做南山门的主人好不好?”   “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他只觉得一阵寒意从手窜入心间,想要挣开居然没能敌过她。   她仍旧在笑,“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她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      身后就是围栏,就像是她刚刚有过的动作,丝毫不费力气地坐了上去,然后站起身。陈凌柏面容紧绷,“你疯了!”下一秒只觉得胳膊一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他都一起站在了那个短窄的平台上。   低头看一眼都可怕,实在是太高,底下只能看到点点黑色的人头。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什么都是不对的,尤其是眼前的这个人,简直可怕。骤然的一声响,天台门被推开,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他们俩,“大、大胆宅灵,你敢!”   除了桃九,还能是谁。   “小桃九,上!”细鬼撺掇。      四散的风,扬起她的长发。韩伊人眼里满是戾气,眼尾绽着红光,“我把韩伊人送给你,你们一起下去吧。”   拉着陈凌柏的手,两个人向下纵身一跃。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讲完…be…………………………………………… 骗人的,后面还有 ☆、他只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12)   南山艺术馆十三层,头上乌云压顶,底下深不见底。   桃九气还没喘匀,就看到眼前殉情一般的壮烈场景,伴随着一声惊叫——这个声音来自于韩伊人。   陈凌柏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甩了出去,而她在关键时刻脚下一勾,向下一滑落在了内侧。半个身子都已经悬空了,她还死死地拽住他的手,“别松手!”幸好她千钧一发之际神志回笼,赶在这片刻时机救命。   “韩伊人……”你个失心疯!后面半句实在是叫不出来,他单手还扒着栏杆边缘,生死一念。      桃九慌张起身,快速向前跑去,顺着栏杆去拉陈凌柏的另一只手,“救命啊……我居然要先来救你!”明明她是来收复宅灵的,现在一派混乱。   手上猛地一沉,她发现韩伊人松了手,然后忽然又变了一个平淡的调子,“渡宅仙,你也要和他们一起掉下去吗。”这个声音当然是宅灵。   毛骨悚然,因为她的一只手已经攀过来碰桃九。不过还没有拽两下,就听到韩伊人气急败坏的一声吼,“谁在我身体里?滚出去!”      都是疯子,陈凌柏的性命就在她们手中。桃九大声埋怨,“要死了,怎么会这么重……”   一个手滑,吓得他叫出声,“韩伊人,还有你、你……”他并不知道桃九是谁。   桃九憋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自我介绍,“我、我是你全国粉丝后援会……南陵市弱河区……第九中学副队长!”      漂浮在半空的三鬼不能靠近,细鬼催促媚鬼,“你上韩伊人的身。”把宅灵逼出来。   媚鬼好为难,“吃得消吗……”韩伊人的身体里,一个她,一个自己,还有一个宅灵,想想都觉得可怕。   “再不去桃九就要死了!”   细鬼一声训斥,媚鬼吓得立马飞了过去。原本还是凶神恶煞脸的韩伊人,一颤之后又换成了一个婉媚的语调,“小妹妹,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哎呦,这样真的好挤啊!”话还没说完,桃九就看见媚鬼又被弹了出来,摔在了一旁,泪眼汪汪,“怎么办,我被挤出来了!”      果然是个不中用的……   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掉下去,桃九别无选择。左手中指的红色阳戒褪下含到嘴里,压在了舌下,模糊的一句,“厉鬼,上身!”一旁浮在半空的厉鬼,终于得了机会,一闪进入。   现在在韩伊人的身体里,宅灵占上风,不仅自己翻出了半个身体,还来拉桃九。厉鬼在身,桃九有力气,但是一手拉一个人,只感觉要胳膊脱臼!      韩伊人靠着意志力在和宅灵争夺神志,自己身体里已经吵开了,“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现在滚!”   宅灵不为所动,“等到你们一起做了这儿的主人,以后还要叫我前辈。”   “做梦!”   “我带着你心上人一起,你还不多谢。”   韩伊人咬牙切齿,“谁说我喜欢他!”      “韩伊人!”这句自然来自还命悬一线的陈凌柏。      “闭嘴啊你们!”桃九焦头烂额。      厉鬼咒了一声“好烦”,趁着宅灵并未作乱的瞬间,附在桃九身上稍稍带力,终于把两个人全都从下面拉了上来。   惊魂甫定,直到在天台上着地的那一刻,陈凌柏和韩伊人都是直接坐在了地上。厉鬼离身,桃九一个踉跄扶着栏杆,两只手都没有力气,但是片刻不敢停,马上到了韩伊人的身边。      右手中指是一只透体翠绿的阴戒,缓缓地伸手覆在她的头顶,“渡宅仙至南山门,宅灵速见(xiàn)。”慢慢抬手,从她的天灵盖里浮出一道绿色幽光,一把铜制圆环七齿钥匙顺着阴戒被带出她的头顶。   宅灵的实体是宅钥。右手虚握,拿下身上的福袋,将它小心收入。“年纪也不大……”捏了捏手里的袋子,她感慨,“戾气倒是重。”   舌下的阳戒拿出来,戴在了左手中指。终于得空喘了一口气,身后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陈凌柏的掌心擦破了皮,一道道划痕,最深的一处口子都已经开始流血。韩伊人手忙脚乱地摸出纸巾给他按住,被他直接挣开。她有些急,“你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有事?”   “求你,别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太过关心。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他很冷淡地格开她,还在耿耿于怀她刚刚那句话。   韩伊人有口难辩,一屈指狠狠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真话假话分不出来?”明明是情急之下的保护之词,他怎么不感恩,还反过来记仇?   陈凌柏绝对不相信,什么真话假话,哼一声,“我觉得你就是真情流露啊。”      她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个时候桃九又强行挡到他们中间。他看一眼真正的恩人,“谢谢。还有,小队长,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都不重要。她看看韩伊人,“你只要记得,他喜欢你。”再看陈凌柏,“你也只要记得,她喜欢你。”退开一些,伸手打了一个响指,“梦醒。”   “三鬼,走。”桃九慢慢退开,拇指抵着阴戒隔空传声,“姚生,带我回家。”      阴了许久的天气,终于慢慢缓了过来,压抑半空的乌云散开,黑暗之后回归光明。天台上原本还有些风,现在安安静静。拍拍手从地上起身,陈凌柏非常费力地思索片刻,“你刚刚……和我告白?”   “没有!”韩伊人矢口否认,拍拍身上还余着的灰尘。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笑得春风得意,“我听见了。”   “那你还问。”她连耳朵都是红的。      她扭头就走,陈凌柏直接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细细的一段,单手就能抱起,“跑什么?”   耳垂被轻咬,韩伊人向后推他,“别说话。”让她羞愤去死。   他还故意对着她的耳朵吹气,“亲一下。”   想得美!“见面会要开始了,你下去吧。”她自己也在向着楼梯口走,黑色长羽绒服就裹在她身前,空荡荡的天台传来某位新人影帝放肆的笑声。      事业有成,感情圆满。冬天的日光都好像变得温柔起来。      南山门,终于归于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故事完结。 其实细讲起来,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傲得太过分,还都爱作。但是他们很合适不是吗,我喜欢我笔下的每一个故事。哦,对了,后面还有…… ☆、他只是一个朴素的富二代(13)   七糖一直到组会结束才回到桃花坞,打开家门的时候发现玄关处随意踢着一双鞋,分得老远。他弯腰把两只鞋捡回来摆摆好,钥匙放进青瓷碗里,摘下包。   客厅里面只开了一盏地灯,桃九没有回房间,直接就躺在了长沙发的一边,身上盖的一张织花毯子也被踢到了小腿。她应该是才洗过澡,头发都没有全吹干,只穿了一件黑色连帽卫衣。晕黄光线下,整个人缩成了一小团。   七糖上楼给她拿了一双袜子,小心地环着脚踝给她穿上。其间她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也没有醒过来。毯子再理平,盖到身上,嘴里一直念念有词,他凑近听一听,不过是“七糖”两个字。   低低一笑,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桃九是被满屋子的香气给闹醒的。   头实在是疼得厉害,缓了好一刻。翻个身想要起床,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了一双绿色的中筒袜,趾前大张着嘴的悲伤蛙,好笑地伸手点一点,“我都不记得收到哪里了,怎么找到的?”一步三挪地到了餐厅,低低叫一声,“七糖。”   等到七糖从厨房里面出来,就看到她已经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脸,胳膊撑在桌子上,看着他笑。他笑不出来,她刚刚的那一声嗓子低哑地吓人,再看看煞白的一张脸,唇色都是浅淡到了泛白。   她今年越来越瘦,再好看也是一种病态的美。      推着鱼戏莲叶的碗到她身前,桃九自己拿着米奇头的不锈钢勺,右手都在颤。这算是后遗症了,她的胳膊一直没有什么力气。准备休息一下的时候,一只骨节秀美的手从眼前闪过,七糖一言不发地拿过,坐到了她的旁边。   红枣枸杞蒜头乌骨鸡汤,她两手拢过头发,凑过来喝上一口。他面无表情,餐勺压着软糯的鸡肉,挑出骨头再喂给她。清一清嗓子,她碰碰他的脸,“你怎么了?”   他没有躲,但是仍旧低着头,举起勺子的时候看她一眼,清清淡淡不带感情。   冷漠至极。桃九愣了一下,忽然就饱了。      神色没有再冷,再冷就要冻地结冰了。他肃着一张脸,只说,“张嘴。”   她听话,嘴里含着一颗枣,也不咽下去,鼓在一侧脸颊。想了又想,小心翼翼问一句,“七糖,你生气……”话都没说完,被他一记冷眼扫过,吓得连核都没有吐,直接全咽了下去。   他终于有些表情松动,一碗鸡汤喝了大半,他垂眸看着碗底的红鱼。“桃九……”声音闷沉沉的,“你再这样,哪天忽然在家里死掉,都不会有人知道。”      咯噔一下,她低头玩着自己指尖,点点摩挲,不再讲话。总是这样忽然间就会变得安静,七糖知道自己说的话她也不会全听,碗放到了桌子上,看着她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你就可以换女朋友了。”   事不关己的平淡,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的目光一瞬间冷到极致。   毫无预兆,一抬腿踢向她身下的椅子,桃九惊声尖叫,被他带着胳膊拉到了自己身上。重重地一声响砸在地板上,她埋头躲到了他的颈侧,被这隆隆尾韵惊地三魂离体。“我胡说的。”她抱住他的脖子,坐在他的膝头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我再也不说了。”      七糖的实际年龄远比他看上去要大。平时并不爱讲话,也就是把他当做一个冷漠的少年,但是真正有事情,桃九还是要依赖他。他不爱发脾气,但是不代表对着她自暴自弃的话也会无动于衷。稳住心神后,他缓了缓,还是抬手抱住她。   桃九在他耳边低声道歉,“你说的事情不会发生的,因为我知道你会一直在的。”她去的地方他去不了,但是她终究是会回来,回来找他。所以,我的七糖,你不要动,等着我来找你,在没有你在身边的时间,我会好好保护我自己。   偏过头,讨好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七糖呼出一口气,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他抱着她起身,放到了桌子上,低头看她一眼,神情又好像是无可奈何,终于还是没有再说。      她习惯了他语言乏多的样子,刚刚的不愉快好像没有发生。看着他在收拾,就轻声和他抱怨,“我今天去古宅博物馆,姚生好凶,我差点在他那里哭出来。”   七糖停了停动作,皱眉,“姚清朗凶你?”   桃九委屈地点头,“说风凉话也就算了,还刻意打压。他说,接下来两个月里都不想再见到我。”   “做得好。”他难得同意姚清朗的话。      “……”原以为会同仇敌忾,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桃九不高兴地扭过头。刚刚吃了半饱,现在精神也好多了,她挪到沙发边翻出包袋,他过来的时候她正要向外面走。   手掌摊开,他只是看着她,桃九就把东西放到了他的手中。一个黄色的小纸包,折得小小的。摇一摇,里面像是麦种的声音。“什么东西?”他问。   她也只是把纸包拿过来,“我出去一下。”   下意识地扣着她的手腕,七糖面露不悦,“干吗?”   “有事。”她解释,“就在桃花林,我不出去。”      他一松手,她就慢慢跑开。路过玄关的时候,从抽屉里拿了一盒火柴。   房子后面就是小片桃花林,池塘边的一棵树下,细鬼和厉鬼在下棋,媚鬼在一旁对花感伤,看见她还很奇怪,“小桃九,晚上出来干吗?”   三鬼是没法转世的三只野鬼,从很久之前就养在桃花林里,寄居在三株桃树上。桃花坞里面布了阵,他们也进不去,所以要见面的时候,也只能是桃九来找他们。   “在干吗?”她凑过去看了看,厉鬼的黑子是兵败如山倒。干瘪地撇撇嘴,她哼了一声,“这样玩,有意思吗?”实力是不是太过悬殊?      两鬼不为所动,专心棋局。桃九也只能笑笑,媚鬼却叫她,“小男孩也出来了。”   她转身,果然看到在桃林外不远的地方,七糖双手放在衣袋里,站在原处盯着她看。她转头对他摆摆手,“就说两句话,你等一下。”   “小男孩很喜欢你。”媚鬼感慨。   “嘘——别这么叫他,会生气的。”她隔空刮了一下媚鬼的脸,“送你一样东西。”      神神秘秘,她拿出火柴,红色的粉芯摩擦闪出黄色的火光,吓了媚鬼一跳。桃九走到了她的那株桃树下,点燃了手里的黄纸包,对她微微笑。   “媚鬼,接着。”   零星的物件一团火光,再看见的时候,媚鬼的手里多了一只玫粉色的打火机。小小只,长方形,她呀了一声,很惊喜地打开,居然真的可以幻化出蓝色的火光。感动地要哭了,媚鬼泪眼婆娑,“小桃九,你真好。”      “慢慢玩,我回去了。”被媚鬼隔空抱住,她嘻嘻哈哈地摆手道别,回到七糖身边。   牵着她的手往回带,随意问道,“刚刚说什么?”他没有阴阳眼,满目都是桃树,也不知道三鬼在哪里,更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桃九滑过手掌和他十指相扣,“媚鬼说想上你的身,然后亲我。”   他依稀笑了一下,“不可能。”      她走得很慢,七糖就走到她身前蹲下,扣着她的腿弯把她背了起来。环住他的脖子,桃九感慨,“我身边除了姚生,其他都是大好人。”   桃小心眼还在耿耿于怀,他语气轻缓,“因为他凶你了?”   “是啊。”开了房门,她伸手上去开灯,“他也不想想,没有我,他怎么会认识小孟妹妹。”   “人家本来就要认识的。”七糖打断她的幻想。   “但是没有我,他追不到她的!”      随你怎么想好了。他不再说话,一步步地上楼,桃九抱他更紧,“我说话,你只要回答‘是’就好了。”   弯了弯嘴角,他点头,“是。”   这样的男朋友,她才不要换。桃九喜滋滋地想着,滚烫的脸颊蹭着他的脖颈。      身后的人低低带笑,那样撒娇的语气,让人心尖都软得不像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姚清朗的故事。 一个大忽悠博物馆馆主。 ☆、他是一个大忽悠博物馆主(1)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林中墓:温柔的地狱使】 脑补凯凯王,又可称为“温柔的凯凯王”   孟寂了是个倒霉鬼,这点毋庸置疑。   过马路遇上绿灯坏,骑单车压坏窨井盖。从前她也想过,也许就是流年不利、一时水逆,结果阿Q心态安慰自己二十年,就是没有遇到属于她的黄道吉日。   全南陵大学的师生都知道,孟寂了先选的课一定不开,孟寂了押中的题一定不考。   连她自己都在怀疑,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的天煞衰星?      当然,孟寂了是个大美人,这点也不容反对。   也许人生就是公平的,她被夺走了全部的运气,就还赠给不一样的美貌。长得漂不漂亮,评价标准因人而异,偏偏她还有一个好身段。因此,艳丽五官,窈窕身姿,往往还引来不少的眼红嫉妒。   总之,是个惹眼的存在。      不过,要是给她自己选,宁愿抛弃一半的容貌,也请换给她十分之一的运气。      盛夏八月的南陵市,学校旁凉爽的咖啡厅,身前是一杯冰摇柠檬茶,红茶换作覆盆子糖浆做成的红白分层,隔着玻璃杯看人,一层冰凉水汽。双手捧着冷冻杯身,她不住舔唇,只心念救命稻草为何还不来。   对面的人简约黑衬衣,同色西装裤,衣扣一丝不苟扣至最上面一颗,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斯文得体。一杯美式咖啡半点没动,他说自己叫弗溪,“你可以不用怕我。”温和而笑,“我没有恶意。”   “不好意思。”孟寂了绝对是强颜欢笑,“你跟了我一星期,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把你当成一个好人来看待。”      她没有被迫害妄想症,但是接受不了每每走在路上,身后不到二十米处一定有辆银色宝马如影随形。能躲则躲,以她的胆量,自然不敢当面对击。今天也是,立刻拐到了临近的店铺,没想到车就公然停在门口。光天化日之下那个人直接随她走进,然后还坐到了她的对面。   如果只是寻常追求者,也许不会这样心虚。偏偏对方仪态气度皆是极品,孟寂了是无法想象眼前的人,怎么会有跟|踪这样的奇怪癖好。      “我是你们学校新聘的讲师。”他还是决定自报家门,“我也知道,你是建筑系大三的学生。”   少避重就轻,她不为所动,“讲师又怎么了,跟着我做什么?”   “我也觉得不太礼貌,所以今天还是选择了和你见面。”他的态度还挺诚恳。   不过越是诚恳,孟寂了越是觉得奇怪。      她的不安他看在眼里,摇摇头解释,“见谅,有时候有些事情我需要仔细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我是不是单身?”孟寂了决定杜绝后患,“那还真不好意思,我真不是。”   “哦?”弗溪推推眼镜,静候下文。   她柔媚浅笑,“有男友,很恩爱,要结婚,不劈腿。”   一句话说得他笑起来,肩膀微微抖动,让原本和气的脸面更添几分人意,“弗……对,你叫寂了。”顿了顿,“寂了,你一点没有变。”      可不可以不要假装很熟悉的样子。要是被旁观的无知群众看见,还会觉得他们是多年相识的旧友。万一她待会被迷晕再带走,怕是没有人会加以阻拦。想一想就是后背一悚,推开柠檬茶,她背靠着座椅,离他更远。   神色戒备,他微微敛起眼帘。居然带了几分落寞的口气,“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也许就不会这样防着我。”   孟寂了为他这突如其来的感伤而倒吸一口气,“能不能好好说话。”别这样故弄玄虚,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你愿意听我讲吗?”   她一直在听啊。叹了一口气,“不好意思,时间不多,请长话短说。”   “三千三百年前——”   他一句话飘到了未知领域,孟寂了匆匆打断,“我不想听了。”都三千多年前了,这分明是要长聊的架势。   更让她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人,居然隔着桌子拉住了她的手!力气还不小,她一下挣脱不开。做什么,这是要做什么,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他满目愁思,“我想你,寂……”      “孟寂了。”有人先他一步,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抬眼就看到了姚清朗,白色衬衣樱粉色西装裤,抱臂靠在不远处无人的沙发椅边,别样招摇。而原先还握着她的那双手,一瞬间收回。   姚清朗看了好一会,直到对方逾矩,才冷言打断。慢步走到了她的身边,拉开座椅坐于身侧,手臂是自然地搭在了她的椅背后,自然的亲密。   弗溪的脸色一下子就冷淡下去。      两个男人对视,火药味十足。孟寂了犹豫着要不要给介绍一下,“姚清朗,这位是……”想了想,似乎忘记了,“不好意思,你叫?”   “弗溪。”他直直地看着她。   “弗溪,姚清朗。”两边一指,“认识了啊。”   双方都很矜持,别提握手了,连头都没有点一下。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变态杀人跟踪狂?”姚清朗的第一句话,就极具挑衅滋味。   弗溪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孟寂了在桌子下面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腿,被姚清朗一掌拍下,“啪”地好响一声。      这话真不是她说的。   实在是被这莫名的尾随事件给吓到,昨天见面的时候提心吊胆地和他哭诉,姚清朗听了半天,才理清重点,“所以你是被变态杀人狂跟踪?”   她只是说了跟踪,变态杀人狂的设定是哪里来的?但是孟寂了依着自己的毒性,觉得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也不是没有可能。吓得抓紧他的胳膊,“不、不会吧?”   他淡淡地解释,“跟踪不外乎几件——劫财,你没有;劫色,不可能;那就只剩下害命了。”   掰着手指给她细算,排除法用得非常好,但是孟寂了听得非常不开心,“你的意思,我除了命,别人也就没什么可图的喽?”   姚清朗毫不掩饰的一声嗤笑,“裙子再短几公分,人家吃个亏,也愿意劫点别的。”   她气得扭头就走。      孟寂了本来就生得美,从小被人追到大。到了他的嘴里,就是劫色还算别人吃亏。奇耻大辱,怎么能忍!   结果,就是当她真的换成超短裙的时候,伺机已久的未知凶徒也出手了。      现在,人在眼前,她却得摆手解释,“这话真的不是我说的。”   罪魁祸首姚清朗十分不客气地拿过她的柠檬茶,喝一口,嗯了一声,“没错,我说的。”   弗溪能信才怪。      他对姚清朗的敌意很明显,神色不可谓不冷淡。伸手摸了摸鼻梁,“有些事情,我想单独和寂了谈谈。”   “你们谈,我不搭话。”姚清朗的态度也很坚决。   孟寂了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对弗溪明显无好感,“如果你还是要从三千三百年前说起,那也没有什么谈的必要了。”   “那就简洁一点。”精光的眼透过眼镜看过来,“寂了,我找了你很多年,这次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      是不是太简单了一点。这人好极端,前因后果都没有,直奔主题。她惊地微微张开嘴,难以置信地重复,“你说什么?”   “他说要你和他一起走。”姚清朗言而无信,自顾开口。抬手摸摸她脑后的发丝,缓缓而笑,看向弗溪开口,语气清淡,“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这也是孟寂了想说的,所以她在一旁猛点头。      “因为我是你未婚的夫婿。”      什么叫作语出惊人!   孟寂了张大的嘴就没合起来过,一惊之下差点闪着舌头,“你再说一遍。”   “我们早有婚约。”弗溪不急不缓,“即便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也是我的未婚妻子。”   笃定的语气,让她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整个人就是一种穿越的不真实感。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间涌进脑海——所以她其实已经倒霉到那样的地步,不仅莫名其妙有了未婚夫,而且自己还失忆了?!      温热的手掌盖过她的手背,捏一捏,抬头对上姚清朗的笑脸。他听了这样的话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只是直起身子,淡淡地看向弗溪。   “那太巧了。”他阴险地笑了笑,“我刚好也是她的未婚夫。”      孟寂了和弗溪同一时间看向他,满面惶然。       ☆、他是一个大忽悠博物馆主(2)   姚清朗语出惊人,孟寂了满脸都是“你是不是疯了”的震惊之情,他也只是旁若无人地捏了捏她的脸。      “Kao!”   不合时宜的一个女声打破沉寂,同桌的三个人都愕然转头。看到几步开外,裸粉色吊带裙内的桃九,握着一杯外带冰咖,还维持着见鬼的神色。姚清朗低头暗咒,她就自己跑了过来,自然地在弗溪身边落座,“姚生,恭喜你啊,这就是你传闻中美得人神共愤的女朋友吧?”   孟寂了为那个形容词狠狠地打了个哆嗦,食指点点他的胳膊,不太确定地重复,“我?女友?人神共愤?”   他拖下她的手,连答都不愿意答。凶狠怒视前方,“陶桃九,你干吗?”   “很明显围观三角恋啊!”咬着吸管,她眼神暧昧地在三个人之间徘徊。刚刚那样的赞叹声足以表达路人群众的感情。      话没说到两句,人已经得罪了个遍。姚清朗对着她身后遥遥叫一声,“这儿!”   桃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强行拉着离开了座位,再一抬眼,“七糖。”他低声说了句“安分点”,孟寂了也笑着和他打招呼,他点点头。桃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们也认识?”   没人回答她。孟寂了居然还能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本笔记,递给七糖,“还给你。”   “好。”他顺手接下,说一句,“我们先走了,你们慢聊。”左手拿着冰咖,右手牵过桃九,强行把人带出了咖啡厅。      出了门她别扭地更加厉害,“你为什么认识她?她为什么叫你七糖?还有,她给你的是什么?唐七糖,你说话呀!”   连珠炮似的逼问一连串,七糖蹙着眉头看她,“你可不可以在外面不要闹?”刚刚那样的场景,再说两句,几个人都要跳起来打她了。桃九咬着下唇盯着他,一脸委屈,他忽然脑子里蹦出一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我们只是同学。”他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就是她心虚,连她一个女生都觉得孟寂了美艳不可方物,有危机感是自然的。跟着走路,哼哼唧唧,“你不可以喜欢她。”   七糖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她有未婚夫。”桃九伸出手指,强调再强调,“两个!”      没错,是两个未婚夫,孟寂了先前从未得知,结果一出现还是两个一起。哀叹一句红颜薄命。   桃九的打断并没有让气氛有半点缓和,相反,弗溪的脸色几欲滴墨。他原本也觉得姚清朗的话水分十足,结果平空出现的陌生人侧面证明了一番说辞。再联想孟寂了之前所说,沉沉发问,“他就是你那个很恩爱、要结婚的男朋友?”   什么和什么,她绝对的作茧自缚。尤其是姚清朗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个戏谑的眼神一点都不愿意再看,无奈地抬手扶额。   这样的动作,看在弗溪眼里又是一种娇羞。默默摘下眼镜,按一按鼻梁,状似不经意道,“可是我们有婚约,白纸黑字。”      还有这种东西呢,她刚想说“你拿出来我看看”,就被姚清朗截过话头,“你那个三千多年前的婚约,只能是放在博物馆里作展品。现在讲究自由恋爱,合法注册。”   孟寂了心头暗自腹诽,我和你什么时候自由恋爱过了……但是对方在为自己解围,她也不好反驳。不过有件事情还是要问一问,“你的婚约——”   弗溪打断,“是我们的婚约。”   “好吧,随便你。”反正她也不承认,“那是什么时候订立的?”   “三千三百年前。”      还是这个美妙的时间点。喝口柠檬茶压压惊,她疑惑道,“那是我们的祖先定下的了?”她已经想好了脱身法则,关键时刻列位先祖就别怪寂了有违祖训了。   他却摇头,“不,是你和我。”   这样的矛盾有点大,她抿抿唇,“有些误会……我哪怕过完今年的生日,也才满二十一岁。这个三千多年前,我可能是没有办法和你相见的。”   孟寂了是渡宅仙,见惯各路孤魂野鬼,也知晓人世三六九等。从他开口的瞬间,就明白此人并非凡人,表面维持镇静,心头还是惶惑不安。好在左手中指戴着翠绿阴戒,拇指按住隔空传声叫来救兵姚清朗。虽然现在看来,这个援军并不是非常靠谱。      她拒绝地彻底,但是弗溪不为所动。“寂了,是你,我不会弄错。自始至终只有你。”情谊恳切,让她脸热,他却继续说,“即便你已经忘记前世,但是我也一定会找到你。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找寻千年,只为和你成婚。”   “……”   忽如其来的千年情缘,还包含着前世今生,她愣住了,不知如何应答。万分沉重的爱恋,嘴唇微动,拒绝的话还是咽了下去。慢慢听到耳边一阵长长的舒气声,良久不言语的姚清朗,神色疏淡,“她已经不记得了,你怎么还在强求。”      “你不也是。”弗溪对他已经明显有了敌意,“判官,这是我海族之事,你不该插手。”   姚清朗无甚表情,孟寂了抓住了关键词,“他叫你什么?”   他只是对她浅浅一笑,冷目直视弗溪,“龙太子,可是这不是你们海域,她也不是你海族的人。”   她再是一惊,“你叫他什么?”      “弗漪,此人居心叵测。”   孟寂了已经被这些称呼给混乱了,迷茫地意识到那一声“弗漪”是在叫自己。她指指自己,“我吗?”   “不是。”姚清朗打断她,却一直在对弗溪讲话,“龙太子,你的弗漪早就死在了一千年前。现在的她,只是孟寂了,一个渡宅仙,与你海族再无任何关系。”   “判官,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仍旧是要与我为敌。弗漪也好,寂了也罢,她是龙女,轮回百世也是我海族的人。”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身为当事人的孟寂了,自始至终处在云里雾里。      “我要娶你。”弗溪淡淡地看向她。   姚清朗冷冷地道明,“你娶不了她。”      硝烟弥漫,无需再点。孟寂了抬手,悲痛地按了按眉心,却被姚清朗拉下,十指紧握,他看着龙太子温和地笑,“据我所知,龙族不会接受不洁之女。”弗溪面色骤变,他轻轻缓缓,“况且,婚后若是变成不贞之妇,颜面尽失的还是你们海族。”   弗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白了面色,满目沉痛,“弗漪、弗漪……”叫了两声名字,额间胀痛,终究是开不了口。      后知后觉,孟寂了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姚清朗带着她起身,“龙太子,我们先告辞。”握紧她右手的阴戒,推开咖啡厅的门,再出来时,面对的已经是古宅博物馆的大厅。   他会安排渡宅仙穿梭时空,自然也会瞬间转移。不过一推一开门的瞬间,再也见不到恼人的龙太子。默默放开交握的手,他转到她身前,扶住她的肩,低声说一句,“没事了。”   当机立断,她狠狠一脚踢向他的膝盖,姚清朗没有避开,生生挨了这一下,单膝跪倒在地,在原处倒吸冷气。   “你、你……”孟寂了脸颊涨得通红,指着他痛骂,“你个无赖!”      姚清朗只是慢慢起身,顺势坐到了沙发椅中。撩眉看她一眼,“无赖会千里迢迢去救你?”   是呼救了,但是现在她后悔了。举起包袋向他身上砸去,“你胡说什么你!什么不洁之女、不贞之妇,你造谣、你诽谤!”当时是完全懵了,现在想起来简直怒火中烧,这个人好恶毒,字字句句含沙射影都在骂她。   他这次学乖了,在她打下来的时候就躲开,退到无处可退时,脚下一勾把她绊倒在了自己身上。“不生气。”上下颠倒,翻个身把她放在沙发上,自己退到一旁,“我刚刚有说是你吗?全程我提到你孟寂了一个字了?”      他的反问把她打在原地,细细一想,的确是没有。可是,那样的字句,分明每个字都在骂她。“你那样说,他自然就会认为是我!”她坐起身,抱过抱枕,满面愁思。   “那是他以为!”姚清朗拍拍膝盖,一丝浅笑,“孟寂了,你看到了,这种人是不能嫁的。仅仅因为我的一句话,他就看低了你,是不是过分?”绝对的不要脸,将关系撇得一干二净。食指中指并拢,在眼前虚晃两下,“当然,他也看轻了我。”   原本已经被浇灭的怒火蹭地一下又起来了。孟寂了咬牙,“你还觉得委屈了!我一个被你三两句毁了清白的人都没说话,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他低低在笑,倾身上前捏着她的下巴摇了摇,“好了,我胡说,都过去了。”   手被拍开,孟寂了敛下眼睫,闷闷说一句,“我要回家。”   他直接就说不行,“龙太子找到你,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你不能走。”   “我就是不嫁,他能拿我怎么样。”   “逼你嫁。”      “……”其实也有可能,她沉默不语。隔了一会,还是坚决道,“那我也要回家。”   “为什么?”他不明白。   孟寂了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因为我不想变成不洁之女。”   “……”姚清朗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孟寂了的那杯冰摇柠檬茶,是星爸爸的隐藏菜单,红茶换作覆盆子糖浆,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初恋”】 小孟妹妹和姚生的故事,看一个大忽悠如何疯狂跑火车。 女主是个倒霉鬼,记住! 谢谢看文,谢谢收藏! ☆、他是一个大忽悠博物馆主(3)   孟寂了每次来古宅博物馆都会觉得害怕。      古宅博物馆建于南陵市郊的深山,巴士车的底站离山门口还有很长的一段。方山圆湖的设计,是一块“前临平川,后拥青嶂”的风水宝地。   占地2000亩的博物馆,原来是一座林间古墓。如今里面满是宅钥墙,渡宅仙都有自己的墙面,掌管它们的便是姚清朗。孟寂了眼见过他是如何坦然地从重檐九脊,上覆蓝色琉璃瓦的墓室中走出,背后的紫铜保险门,连门钉和铜环上的神兽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人住在地底下,他是阴间鬼差。      刚刚过了半月形广场,依稀记得两两相对的雪松、桧柏、银杏、红枫。长达24里的林间长路,遍地绿色落叶,黑色的INFINITI疾驰,拐弯时陡然的一个甩尾 ,吓得她紧紧拽住了身前的安全带。   驾驶座上的人一声低笑,泰然自若地扫她一眼,“放心,我开车很稳,别这么害怕。”   “姚清朗,你在耍我吗?”她连声音都是颤的。   平心而论,给孟寂了再作选择,也不会要姚清朗来送她。3公里的墓道加上林间路,长是长了点,但是相比于和阴气这么重的人有关联,她觉得有骨气,可以凭借一双腿,自己走出来!      偏偏姚生脸皮厚,似乎看不出来人家对他的不喜。坦然和她聊天,不忘将她的左手从身上拽下,护在掌心。“会不会觉得稍稍安心?”潋潋桃花眼内满是风华。   不仅没有安心,反而心跳更快。她默默抽回自己的手,“麻烦你少对我动手动脚。”他们认识有三年,但是这个人绝对是无赖、轻|浮!一回见面就示|爱,二回见面再求婚,抓紧一切时机和她亲密接触,实在匪夷所思。   “这就算是动手动脚了?”听听,他说话还是那样的气人。   侧着脸对着窗外,不予理睬。她的身影印在玻璃上,精致的侧脸,媚眼如丝。四下无人,姚清朗可以充分展示车技,跑车开到几乎飞起。遍洒绿色的林荫长道,日光透过斑驳枝缝照射在车身上,满满都是光影。      “所以,你其实还是认识弗溪的?”她始终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就像是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人家两人根本就是多年相识。细想起来还是生气,她自己的事情,别人比她还要清楚,早知道就在那里听完一千三百年的故事了,省得现在不上不下,好难过。   他说话含含糊糊,“也算是吧。”   “什么叫作算是。”孟寂了不领情,愤愤道,“龙太子?他不是人喽?”姚清朗不作答,一双眼直视前方。她不高兴,“别以为……”      事发突然。   骤然的一声响,跑车右侧前胎爆破,车头一下子就塌了下去。姚清朗立刻踩下刹车,但是车身在路上快速地打了好几个圈,根本无法停止。慌乱惊起林中飞鸟,簌的一下纷纷从枝头飞到山间。伴随着孟寂了的惊声尖叫,车头直接撞到古树,车灯爆破、车前盖微掀,就在还要再进一步的时候,忽地一下直直地停住。   整个过程非常快,不到半分钟。   她双手护着头,被惯性带得向前一冲,然后又一下子撞到了座椅上,肩胛骨生疼。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到了,木在原处只是忡愣。姚清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上下来,绕到副驾一侧打开门,探身进去把她抱了出来。孟寂了腿都是软的,直接倒在了他的身上。      抬手把她揽到怀里,右手缓缓摸过她的头发,等到她逐渐缓过了最初的那一阵颤抖,才低声问道,“伤到没?”   她仍旧没有回神,这个时候也只是缓缓摇摇头。姚清朗笑一笑,“在这不要动。”扶着她靠住车身,他上前察看情况,微微蹙着眉头,摸着车前盖,表情不是很好。   “怎么了?”她哑着声音问道。   “爆胎了。”他云淡风轻,四周转一下判断方位,走过来牵过她,“还好,这里离山门不远,我们走吧。”   他说什么,她就照做,真的是被刚刚的场景吓坏,指尖冰冷。姚清朗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她的手。      好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孟寂了跟着他走了有十来米,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你的车怎么办?”她慢慢意识到,摇摇他的胳膊。   “没关系,有人会处理。”他好像事不关己,连脚步都没停下过。   “你就这么走了?”看看远处再看看他,她难以相信。   “不然呢?”姚清朗轻轻吐字,“人没事,我又不会修车,不走还能怎么办。”      他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不代表她就会接受。完全置身事外的超脱,不是常人应该有的状态。真的是很不对劲!不冷不淡的样子更让人难过,发生这样的事情怎么连句安慰都没有。她原先还在喃喃“车、车”,后来他就感觉到她越走越慢,直到整个人停住不动。转过去看她,叫一声,“孟寂了?”   她低着头,也不看人,但是颤抖的双肩出卖了情绪。轻声微哽,“我说不让你送,你偏要送,结果呢……”她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但是无法从刚刚九死一生的情绪中脱身,带着哭腔,“我快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不算忽然的情绪崩溃,手背捂着口泣不成声。姚清朗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有些好笑地过去抱她。自然遭到强烈反抗,但是被推开也不生气,仍旧带着笑意问,“你到底是心疼我的车,还是心疼你自己?”      当然是心疼自己,并且心疼得无法自拔。孟寂了在哭,没空和他争辩。“好吧,是我不对。”姚清朗笑够了,拉开她的手把人搂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以为你已经很习惯这样的事情,你坐车应该也不是第一回爆胎吧?”   自然不是,别忘了,她可是出了名的倒霉鬼孟寂了,观光巴士都被克过好几回。只是现在天煞衰星也有害怕的时候,感叹命运不公,让自己红颜多难。   “其实你不用害怕的,有我在,你又不会有事。”姚清朗拇指擦过她的眼角,带走残存不多的眼泪,浅浅在笑。   她抽抽搭搭,“我没害怕,只是偶尔感伤。”   “好,孟黛玉。”他一脸宠溺。      不算长的一段路,他迁就她的步子,走得特别慢。哭哭啼啼的人止住泪,还在思考刚刚未得到答复的问题。不免又有些害怕,觉得事故是他故意为之,只为打断话头。再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姚清朗虽然是恶劣,还不至于用这样的事情开玩笑。最主要还是后悔,就不应该到古宅博物馆来。这样孤寂的环境,阴气又重,当然容易出事。小心翼翼地看看屋主,“你为什么住在山里?”   “因为方便。”   “那你多大了?”   他轻笑一声,“不记得了。”   莫名涌起一个数字,孟寂了好像明白了,姚清朗无论是什么身份,起码也是不老不死的存在。惊讶于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能够保持淡定,知道他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也不会害怕。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难道——“因为你是鬼差吗?”她转转眼珠,又自我否认,“不对,弗溪叫你判官。”      “你想问什么?”他相比而言,就直接多了。   想问得不算少,但是忽然提及,她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姚清朗只是慢慢靠近,再次牵过她的手,“还是说,你什么都想要知道?”   宽阔寒凉的林荫长道,隔断了八月的暑气。孟寂了刚刚闹过一通,心情比刚刚好一些。慢慢随着他向前走,林间山路透过一阵不知何来的风,居然还扬起了莫名寒意。又听到“嘶”地一声,“孟寂了,你是不是审美畸形?”   “什么?”   “长裤不好看?这样光腿出门难怪会被尾随。”      话题变得生硬,反应不及。她今天的确穿了一件裸色短裙,其实和热裤的长度差不多,但她双腿修长笔直,那么纯洁的一条小裙子给穿出了妖艳气息。咬咬牙,她刺他,“你往哪看呢!”完全忘记了刚刚的命运感伤。   哦了一声,他带着笑意抬起头。孟寂了要抽出手,被他紧紧收住,“要听故事,你就别再动。”一声威胁,果然让她安分下来。他继续道,“你要先听谁的,我表达能力一般。”      “你起码得先告诉我你是谁。”   “阴间鬼差。”言简意赅。   “那判官又是什么?”   他好像才想起来,“哦,也是我。恩——在以前,好像是作伏魔判官的。”   “那现在呢”   “也是。”   孟寂了忍住骂人的冲动,“你还有必要分开说吗?”   姚清朗一脸无辜,“你问我就答,不存在什么问题吧。”      让她先来理清一下关系。眼前这个人是伏魔判官,今天见到的弗溪是海族龙太子,自己和两个人都有渊源,那她是谁?   “你是龙女。”他好像会读心。眨眨眼,姚清朗又摇头,“曾经是。”   孟寂了越发茫然。   沉默片刻,他有些为难,“好像真的不太容易讲……让我想想,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自然是三千三百年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且看他们缠绵悱恻的前世情缘。 ☆、他是一个大忽悠博物馆主(4)   姚清朗的出身,可以算得上是时势造英雄。   战乱纷繁,无数魂魄的灵气,铸就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他像很多术士一样,借此汲取养分,练就法器,提升修为。   而后,凡尘不平事层出,世间魑魅横行,他专为人间降妖除魔,打鬼驱除邪祟。终于依山为体,一气呵成修为伏魔判官。   元宵节后的一碗寿面,他草草度过自己的二十八岁生辰。当时,他仍旧记得自己的年纪。      蛟龙作恶,方圆几十里生灵涂炭,四方的术士集结,同为除去恶龙,还此方一片宁静。   自然准备了诱饵,是一条修为尚浅的青龙。百鳞之长,极端祥瑞之兽,居然被打穿了筋骨,化为真身,任由捆仙索缚在了林中的古树之下。长约四丈,姚清朗初见时它已经奄奄一息,紧阖双目,面对人气毫无反应。   “这可是‘四灵’[1]!”他当时异常震惊。修道之人也有不爱遵守道法规常的,旁门歪道见多了,没想到竟有人敢用瑞兽来除魔。   同行的术士不以为意,“此龙命劫如此,我们窥探天道,早已知晓。”   即便知道这算是它命中该有,但是当时看着布满血污的龙爪时,姚清朗还是于心不忍。      它在一个雪夜后变作人形。   在林中守了十几日,都没能看见蛟龙的影子,术士们等待不及,循着罗盘追踪过去。姚清朗当时修为尚浅,况且是列在名簿上的判官,有正神护体,因此便成为最为妥当的人选,被安排在此处看护青龙。   晨曦微露时分,他从浅眠中醒了过来。惊讶地发现遍地银白,原来是落了初雪。他辟谷多年,早就不畏饥寒,这个时候也只是伸手摸摸不算厚密的一层雪,指尖沙沙地响。抬眸一片怔然,捆仙索散落一地,而此时倚靠在树下的,是一个羽衣女人。      水色羽衣,曼妙身姿。琵琶骨处被黑红染成妖艳的曼陀罗,裙边染着淋漓红污。她就那样地置身雪地间,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身受重伤如此从容,淡淡地一撩指尖,他身侧的积雪尽失,变成了干净芳草地。姚清朗下意识地握住剑身,她淡淡勾起一个笑,而后慢慢闭上眼,就像是浅浅入睡。   “你是什么人?”   “龙女。”   用作诱饵的青龙,居然是龙女。姚清朗一怵,再看向早就被她挣脱的仙索,心头盘算万一交手,自己能有几成胜算。但是龙女很奇怪,明明已经可以脱身,偏偏待在原地不动,气息安然的样子,超然世间。   朝阳初升,她看着蔼蔼天色,十分疲倦地闭上眼,而后又变作了龙形。      姚清朗有意想要放她离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看到她重伤于心不忍,还是因为匆匆一瞥的惊世容颜而心生萌动。他没有再缚住她,离开过许多时候,但是回来总是看见她一如往常,卧在那棵古树下,安安静静。   这样相处了几日,也没有旁人再来。他倒是寻到了山间的草药,研磨成汁水后敷在了她的伤处。   那一夜极静,他点燃篝火,柴枝劈啪作响中,她轻摆龙尾,慢慢换为人身。姚清朗回头看见她对着自己浅笑嫣然,一时间有些无措,耳朵隐隐泛热。      “你被骗了。”她和他隔着五丈距离,一点不怕生人,嗓音微微带哑,“蛟龙要的是我,那帮术士出去根本什么都寻不到。”只有她在的地方才会寻得蛟龙,所以他们抓了她。但他们都是根基不稳的修道者,没有万全的把握,只能留了命格带煞的姚清朗,恶龙现身的时候,千里传音。      “我知道。”他从他们全数离开的时候就清楚了,诱饵远不止这条青龙,还有他自己。伏魔者本就不畏生死,因此他自愿留下,不过有一点至今没有想通,“你为何不逃?”   “命格如此,逃了也没有用。”龙女低头,缓缓拂过裙边鱼纹,“况且,我身上带着它想要的东西,它不得到不会罢休的。”   “是什么?”姚清朗看着她问。   “龙珠。”      他明白了,“它要抢你的龙珠?”   龙女摇头叹笑,她说不是,“那本来就是别人的东西,也是被我抢来的。”话说到这样的地步,姚清朗神色肃然。她晃过一个娇柔的眼神,“你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虽然有些荒唐,但是他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原先不过是猜测,现在更加确信了。   百世龙女。      龙氏神兽,正义祥瑞化身。但是龙也分三六九等,青龙又称为苍龙,为四象之首[2]。其实若是投身龙族,且修得正道,他日一定位列仙班。反之,一旦怀有恶心,也极易堕入魔道。   龙女弗漪便是其一。   太子娶亲,是轰动海族的大事。龙太子弗溪与本支偏系同辈的龙女弗漪自幼相识,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因此早就定下了娃娃亲。这桩婚事筹备了千年,却在天上众仙赶来赴宴、吉时将近的那一刻,独独少了太子妃。   谁也不知道原本应该在海族的弗漪是如何到了深山,又是怀着怎样歹毒的心思,生生割开重伤中的蛟龙下巴,取出带着它全部修为的龙珠,占为己有。等到这件事情暴露的时候,蛟龙已死,龙珠已化,再无回旋之地。      “我从小就是最得宠的那一个,拥有的太多,贪心就会更大。”回忆前尘往事,她低低含泪,却挂着无奈的笑意,“得了龙珠,便可多万年修为,谁不想要。况且就算是被发现了,我已是龙族太子妃,不会有人敢动我的。”   想得太过美好,没有料到喜事变悲事的那一天。   责罚太重,打得她措手不及。跪卧在父亲膝边,她痛哭难抑,“龙珠我还给他,我的千年修为也可以当做赔罪。求求您,别让他们带我走。”   她只知道自己乘人之危,杀了一条修行万年的蛟龙,却不知道那条蛟龙已经渡过仙劫、即将成为九天神仙。仅仅是一时的贪念,动了恶毒杀心,堕入无边深渊。她当时已经身负万年修为,眼见逃脱无门,便凭一己之力杀出海族,自以为可以逃出生天,最终落得一个罪上加罪。   其心可诛,其情难恕。革除仙籍,脱离龙谱,送入轮回道,百世不得善终。      堂堂龙女,昔日的龙族太子妃人选,再也没有往日荣光。百世轮回,若为人身,也不过数千年。但是龙珠已经化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即便转世,她也是龙身,只不过沦为最低等的一类,生生世世饱受苦痛。      月朗风清,姚清朗听她如此平缓地讲述自己前身的罪责,也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同情,或者最应该的便是大声斥责,再说一句“罪有应得”。四下里一时静谧,窄小的火堆也是行将燃灭,他掐诀挥出,让火势重新走旺,隔了许久才问上一句,“你可后悔?”   “若不是经此大劫,我可能永不念错。但是如今知错悔改,仍旧不能改变天道寻常。千余年的贪念种下的恶果,竟是要让我永世不得安宁。”   堕入轮回道已经是惩罚,还要让她带着前世记忆,日日承受着谴责,在哀怨和痛苦中度过。何尝不残忍。      姚清朗明白了她不愿逃离的缘故,也许厌世已经是她的常态。活着便知会生死,说是坦荡面对,不如说是无处可逃的绝望。那条恶龙不是当年被她所杀的那一条,但是如今是她身怀万年修为,惹得旁人眼红要痛下杀心,不能不说,是一种因果轮回。      “我已预见我结局,便没什么可怕的。”弗漪摸着肩头的伤处,黏稠血渍伴着草汁药香,痛感并不明显。静静看着他,“姚生,你是好人,不该以身犯险。”   他只是笑,反驳她,“若我临阵脱逃,是不是也算得上一种自私。”见她澄清的眼,声线如山涧清泉,“既修成判官,便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怎可置身事外。”   她沉默片刻,居然带了点点欣喜,“原来你已修为伏魔判官。”贺声恭喜,“你得偿所愿。”      姚清朗手上的动作一缓,眸色沉沉地看向她。素手浅浅从眼前拂过,她居然化作一四五寸长的小蛇,鳞片翠绿。一息白烟,再回归人形,弗漪笑问,“你可还认得我?”   记忆回到了百十年前,他惊讶地环顾四周,认出这一片土地,自己曾经来过。当时孤身一人云游修行,寻得一处气息清正的山间水域,便留了下来,还修成了身侧的青剑。之所以取这样的名字,皆因为他当时身边陪伴着的只有一条小蛇,而她是条青蛇。      原来早就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  [1]四灵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别代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源于中国古代的星宿信仰。 [2]四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和四灵同意。 青剑、轻贱……这名字起得太不走心了。我自己都想要笑。 ☆、他是一个大忽悠博物馆主(5)   林间沉沉凄风,头顶零星星光。   姚清朗眉头微微蹙起,有些追忆,“我当年回去,你已不在。整座山我都寻遍了,也不见你的踪影。”   弗漪除了刚刚带了点点笑意,现在已经恢复到惯有的平淡神色。闻言沉默片刻,一字一句不带半点感情,“因为我在那一世,已经身死。”      那是她的第九世。   也许经过了千百年的苦痛,从很久前起,她其实已经悔过,开始一心向善,但还是逃不开“不得善终”的恶咒。弗漪有意识在破壳后的那日傍晚,四下无人,过了足足几个月才明白,原来她早就是一颗被遗弃的龙蛋。   那一世的修行似乎特别困难,不但不能化为人形,连真身都不曾长开过。彼时山外战乱,林间遍布孤魂野鬼,山野里也多了好些术士。她周身妖气,不敢随意外出,躲在一处山中,藏身四五年。   蚊虫繁多的夏夜,在天雷隆隆的暴雨日,一个周身是血的白裳人穿过山泉,倒在了她这处隐蔽的山洞内。      风雨湿透了衣衫,还带着斑驳的血渍,依稀可以看清是个修道之人。弗漪躲在暗处看了他整夜,丝毫没有半点动静。心里又害怕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忍不住游到了他的身侧。倒是尚有一丝气息,但是重伤在身,不一定能捱得过去。   她虽然身形尚小,但修为仍在,动了恻隐之心,自然也会救人一命。      姚清朗一连睡了七八日,苏醒的那一天,外间日光大盛。而自己一身狼狈地倒在尘土杂草之间,身侧只有一条青龙。“你救了我?”他伸手缓缓摸过它的头顶,极似蛇冠的一对龙角让他糊涂了,“多谢,小青蛇。”   他在山洞里住了下来,原先是将养身体,再后来便安心打坐练功。静谧的夜间,他也常和她讲话,虽然从未得到过回应,不妨碍他喋喋不休的倾诉,“师父让我们这一辈的九位弟子云游修行,没曾想,我还能捡到你这样一条妖宠。”   她早就不是仙身,但是好歹也是龙族,被当做妖物自然会不高兴。每到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就会撩起尾巴去甩他的下巴,直到姚清朗笑得捏住四只短短的龙爪,在空中轻轻摇晃。   青蛇?蛇会长脚吗?傻子才会以为她是蛇。   他就是那样的傻子。      山间的日子说长不长,但是弹指一挥,两载已过。他倒是常出去降妖,也终于斩杀了致他重伤的树妖。其间修成一柄宝剑,得意洋洋地和她讲,“从今往后,它便是你哥哥。他叫青剑,你为青蛇,可懂?”   弗漪不给情面地摆尾就走。   短短的两年,其实过得很快,但是于这一人一龙一剑而言,都是别样难忘的辰光。弗漪偶尔在山间游戏,被块头大一些的妖物欺负了,就回来躲到姚清朗的怀里尖鸣啼哭,而后他就会带着她哥哥,一道去给她讨回公道。   往事总爱追忆。      分别之前没有任何征兆。   那日姚清朗和弗漪分食了一只烧鸡,饮尽一壶桃花酿。酒足饭饱后,他在篝火下擦拭青剑,不经意地同她说道,“我明日便要回观去为我师父云崖真人贺寿辰,这一走最短也得数月。道观是清修地,你妖气尚存,不能进入。”缓缓摸过她的龙角,轻声安慰,“所以你要乖乖待在这,等我来寻你。”   结果她一夜都没有理他。   也知道那个地方自己是去不得的,依旧心头闷闷。晨起他走的时候特意叮嘱她,“回去我便同师父讲,要收你为弟子,助你得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切记潜心向善,专心修行。”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而她在山泉边,从日出待到了日落。      弗漪离开在姚清朗下山后的第三天。   山中寻来了三只狐妖,根本就是窥伺已久,在她没了靠山的时候立刻下手。虽说龙珠已经化作她身体的一部分,但是即便轮回几世,她也不能自如运用,并且随着堕入三界而灵力渐弱。   无需缠斗,她败得很快。   阖眼前满是遗憾,早知那一日便多看他几眼了,毕竟今后也不见得有人会对她更好。      她的一席话,姚清朗听得面色苍白,眼中满是厌悔和悲色,“我不该留你在那。”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我命道如此。”弗漪静静敛眉,按着肩头滑过一丝笑,“没想到,隔了这么些年,对我最好的仍然是你。”   他已经走近,伸手扶过她的肩,“你救过我,我不能见你如此自暴自弃。便是命格如此,你一心向善,总会结善果的。”   她只是轻轻摇头,似乎早就看开了这点,“遍行善事又如何,天道只会记得我的恶。”      “姚生。”时隔两世,一百八十三年,他们再次得见。上一回他生死垂危,这一回她命在旦夕。弗漪拨开他的手,好心劝解,“我有法子唤出蛟龙,也可除去它。此地不安全,你还是走罢。”   他怎么会同意,“我不会再留你一个在山间。”   “我们相识于这座山,如今又重逢在此,也算是我们的缘分罢。”她带着轻轻笑意,“我听你的话,诚心向善,其实还是有所回报的,毕竟在今生可以与你相见。如今你也听我一句劝,同那些术士一样,速速离开。”      身怀龙珠多年,已经与她的心脉渐渐相容,弗漪知道,自己是再也取不出它了。   那条恶龙同她当年一样,一心想取她性命,伤了她无数次,她也逃了无数次,这一回是真的累了。她一心求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虽然对她而言,身死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毁灭。      “我叫弗漪。”牵过他的手,在他掌心缓缓写下这两个字,“我听到你们说的话,也知道,这一劫逃不过去。姚生你曾许我一个愿景,要助我得道。倘若来世还能再遇,便请你帮帮我,帮我脱离这苦海。”   姚清朗反握住她的手,摇头说不,“你许我来世,太远了,我判官报恩只认今生。你是弗漪,也是我的小青蛇,今日你哥哥也在此处,我们一道,除去那恶龙。再往后,你便跟着我,我定会倾尽全力为你渡劫。”   美好人生就在眼前,她却看不到了,“静脉已断,肺腑皆伤,我在被捉之前就这样了。我已看开。”   “静脉断,可以再续;肺腑伤,可以再医。寿命不够都可以借的,更何况这些。”   “那是寻常人。”不是她百世龙女。   再说,已经没有再选的机会,因为蛟龙来了。      他们在山间等了二十三日,终于等到了那条恶龙。   偏偏在这样凑巧的时机。      黛蓝色的天幕下,山头忽然连最后的一丝月光都被遮掩,轰然雷声下,庞然巨物以极速之势飞来。“那帮术士赶不过来了。”这是她最后的一句话。   姚清朗根本反应不及,就见弗漪双手掐诀,在最后关头结起了结界。而他,被拦在了外侧,“弗漪!”      她转身对他缓缓一笑,面色极为从容,下一刻化为了原身,四丈长的龙形飞天而起。狂风簌簌,两龙自山中深色结界中缠斗,劈头展尾之中,弗漪周身缠住了蛟龙,越缠越紧。身形无需变幻,仅仅一招便是同归于尽的征兆。火光、血渍相交,茂密枝叶被打得落如暴雨。枝丫扫过浅浅积雪,浑乱场景中紧紧困住了两条巨龙。      (此处省去一万字血腥描述)      纵是妄心,全是痴念。   聪明才智、修真术法全然无用。那一日,姚清朗眼见结界内妖血澎湃而出,蓦然之间砰地一声响,骨骼碎裂,分不清是何物的碎片是夜晚最后的收场。挥散不去的浓浓血腥,寒风呼啸中唯独没有她的气息。   记忆里伊人笑靥如花,对他何其残忍。      弗漪,你许我来世,我们果真还有来世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搞笑吗,是吗,是吗?! 弗漪——福依。这个名字,很讽刺的。 我本来是想写她被三只狐狸分着吃掉的,又觉得太惨了,怕你们接受不了。你们就当她只是败了,然后安然地走掉了吧,其他别再想了。 ☆、他是一个大忽悠博物馆主(6)   孟寂了是龙女。   这件事情来得实在突然。   沉思再沉思,她有些感慨,“原来我差一点就是龙太子妃了。”   提到这段前缘就来气,姚清朗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他刚刚刻意略过这一节,没想到她却记得清楚。后面的三千三百年他似乎是白讲了,她的神思居然留在了海族龙宫,自始至终心怀痴念。      “我看你是贪性不改!”他一开口就上纲上线。刚刚讲得口干舌燥,这个时候开了瓶茉莉花茶润润嗓子,“什么龙太子妃,当年都没能成亲,现在还来想。君主统治灭亡很多年了!”   他气势汹汹,孟寂了莫名其妙。低低叹一口气,“我还是欠了弗溪那么长久的一段姻缘呢……”   她怎么回事,之前说了那么多,都敌不过一封三千三百年前的婚约!姚清朗压下火气,假意淡然,眉眼间是过了头的漫不经心,“我觉得你不应该在乎那么多,转世就是为了让你忘记前尘。孟女侠更应该视昨日为过眼云烟。”   “你当然这么说了。我还救过你的命呢,也没见你报答过我。”他的一席话就似警钟,孟寂了痛下决心,“我才不能变成你这样的人。”      他哪样的人?这话含义深刻,姚清朗不得不防。   又听她在那里轻声喃喃,“这么多年,他找我找得一定很辛苦。”顿时五脏六腑都堵在了一块。现在情况超过他原先的预计,这个人脑回路不一般,未曾同情自己,先来体贴他人。如此发展下去一定会出事的,他得当机立断。   “报恩,是对的。我觉得以生相许最好。”他淡淡说道。   她吓了一跳,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应该嫁给他?”   “我觉得我应该娶你。”姚清朗面不改色,“再说,他对你有什么恩?”明明所有的恩情纠葛都在他们俩身上好吗!      这个人……孟寂了觉得和他无话可说。他却一脸诚挚,“孟寂了,既然你也觉得合适,那就定下来吧。”那个婚约虽然现在不作数,但是想一想都是无穷的后顾之忧。   “我什么时候觉得合适了!”她早就看出他居心叵测,原来如此,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孟寂了。”姚清朗表情严肃,“我们相处了三年,要不是我品行高洁,现在我们龙崽子都生好几个了。虽然你救过我的命,但你不能负我,嫁给我之后,就要学我对你一样,真心诚意。”      “你可不可以不要在这种时候添乱?”闷哼一声,因为胳膊被抓得好痛。   他挑眉邪邪地看向她,“要切记一点,我这个人心眼小。你今后要学着当好一个恪守妇道的龙,不能日日夜夜想着要做出墙龙。”   “呸。”孟寂了牙缝里吐字,“我现在和你在一起,才是标准的出墙龙。”放着有婚约的夫君不要,在这里和他拉拉扯扯,可不就是水性杨花龙、劈腿龙!      “你不能和他在一起的。”原本想说种族不同,再一想似乎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事到如今,良心什么的可以抛开不要了,正色道,“你们有血缘关系。”   天雷滚滚,她仿佛走进了三百集的家庭伦理晨间剧频道。“你之前怎么没说呢。”她颤着两指点着自己,“我、我是他……?”   “妹妹。”姚清朗的谎话信手拈来,还给她举例分析,“他是弗溪,你是弗漪,你们一母同胞。龙族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兄妹成亲,其实很寻常。”看她满是怀疑的眼色,他的脸都不会红,“不过现在不是远古,我觉得你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感情。”   “你骗人!”她才不信。   “你可以自己问他。”姚清朗眼色灼灼,“但我敢保证,为了娶你,他一定不择手段,绝对不会承认。”   这话太有道理,无法反驳。      不管他说得是真是假,孟寂了此刻宁可信其有。僵持了好一会,“我得冷静一下。”她指着门口,“你……你先回去。”   知道什么叫作请神容易送神难吗?“我不回去了。”他安然坐在沙发上,“我觉得我们关系又进了一步,留下来保护你理所应当。”   “我能有什么危险?!”   “被逼婚。”   “你现在不也在逼吗?!”      “不行,你诚信度太低,我不放心。”姚清朗势必要在此处生根发芽,“你要敢出墙,我保证,你永远都是天煞衰星。”   见好不收,连连攻击,孟寂了心口都在疼,“你全家天煞衰星。”   “你现在是我家人,这话也不算错。”   “从我家出去!”   “好吧、好吧,我走还不行吗。”她的脸色好恐怖,他做出妥协,“你要不要和我回去?”   谁要和他回到那个墓去。   凶狠地睨他一眼,孟寂了磨磨蹭蹭地推着他向出走,“让我想想,再想想。”   姚清朗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有事阴戒传声,随叫随到。”不忘嘱咐一句,“你可不能嫁给你哥哥。”   “知道了。”她一脸嫌弃。      一门之隔,她在内,他在外。   孟寂了慢慢疑问,自己究竟是如何由龙变人。那一段似乎没有被提及。   姚清朗靠着房门,却能够清晰忆起,他们多年后,再相遇的那一日。      他们重逢在分别后的六百年。   地府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在过去的两千五百年间,她来过这儿十八趟,最短的一世才三十年。从最初的忐忑、怨怼,到后来的哀痛、无助,却没有如今的淡然。   她自天宫而来,上仙引她回归地府。善心会结善缘,当真如此。虽然解不了百世轮回的苦痛,但在下一世,她终于得度奈何桥,得饮孟婆汤,再世投胎可为人。      缓缓走过漆黑长道,引路的小鬼却不可见,而在迷雾朦胧间,她蓦然看见了前方一身黑衣的故人。   姚清朗负手背立,站在尽头,在她到来的那一刻,缓缓微笑。   “姚生。”即便是得知自己的福报,她都没有哭过,此时却因为他浅浅的一个笑意,而泪流满面。低低叹一句,“许久未见。”   “小青蛇。”他腾出右手,手腕翻转后,多了一柄青剑在握。他看向她,“我带了你哥哥同来。”      哥哥,多么陌生的称呼。革除仙籍的那一日起,所有海族的人都与她为敌,再无人与她关联。如今才明白世情冷暖,昔日的亲友都消散在了记忆中。这样的时候,只见到他才格外亲切,鼻音浓重,轻声道,“我的父亲都不曾问过我,没想到世间还有你们。”   缓步上前,他左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乖,就要转世,往后要多笑一些。”   弗漪含泪点头,“会的。”      似乎才意识到,这儿不该是一个相见的场合。莫不是……她后怕道,“姚生,你为何在此?”   “我已在此多年。”他心绪沉淀,与曾经相比,更是多了一分悠然。平和道,“来世之约,我还是记得的。弗漪,前路莫测,你要照顾好自己。”   恩情颇大,只能说一声,“姚生,多谢。”      他轻轻牵过她的手,“走吧,我送你。”   泪盈于眶,她低头随他前行。走过许多次的路,难以描绘的心安。路极短,梦却长,姚清朗有一句话藏了六百年,终究说出口,“我为鬼差,只为有一刻能够亲自送你离开。”停住,靠近,他用下巴磨了磨她的额角,“饮过孟婆汤,前尘已是往事。但是,弗漪,我们既有缘,那便不要辜负,来世,要来寻我。”   “许我来世?”她骤然觉醒,忽然有了遗憾,“可我会尽数忘记的。”   “无妨,会有记起的那一日。”姚清朗看进她的眼,平静之极,“等着你来。”      那一眼,穿越千年辰光,留在她心。   “好。”她道,“这一回,换我去找你。”      而后,过桥,饮汤,道声珍重。      再而后,一个暖阳将落的冬日傍晚,她到了一座博物馆前,还未伸手,门却自行打开。   “请问……”   话没问全,突然一阵冷风,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她倒吸一气,后退撞到墙身,墙壁上的一柄宝剑随即掉落。暗道一声好倒霉,她弯腰捡起,抱在怀里咬牙嗫嚅,“请问,这儿是古宅博物馆吗?”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刻,两指抚过手中一束粉玫瑰的花瓣,划过一个笑,“你是谁?”   “孟寂了。”   “姚清朗。”他说。   她这才道声好,问一句,“你是姚生?”   他眉间含春,点点头,长长的一个叹息,“你来得真晚。”      等了许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算是糖里掺玻璃渣子吗 ☆、他是一个大忽悠博物馆主(7)   关于婚约的事情,自然不会轻易告一段落。   开始上课的那一周,果然见到了传闻中的新至讲师。“我姓龙,你们可以叫我龙老师或者龙先生。”他熟悉一切教具,打开投影,自然地切换幻灯片,“你们短学期的水域地文课就由我来教授。”   震惊的可不只是孟寂了,还有刚刚选到选修课的桃九。   她凑过去低声和七糖咬耳朵,“怎么回事啊,变成师生恋了……那姚生怎么办?”七糖一言不发,直接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直视前方。      知道内情的不过四个人,但是风波渐起。   原本冷清的建筑课堂,在接下来的一周内忽然迎来了大拨的旁听生,并且清一色的女同学。大家都是听闻建筑系新来讲师风流倜傥,即便冒着被校花孟大美人秒杀的风险,也要前来观瞻。直接后果就是本系的学生反而也要随之早起,前去占座。   “关于这个问题,大家有什么看法?”弗溪一句话问出来,满教室的女生一半以上举起了手。   “她们真的会吗?”桃九咬着笔尖。   七糖微皱眉头,“上课别讲话。”   “……”恨恨地撇了撇嘴。      孟寂了一向不爱出风头,但是不妨碍有人会刻意让她招摇。   “弗……”毕竟是千百年叫惯了,弗溪改起来需要一定的缓冲,“寂了,待会一起吃饭?”   下课高峰,周围完全是一片的吸气声,身体几乎被嫉妒的目光刺穿。   姚清朗果然够歹毒,一句血缘关系让她面对这个未婚夫都会有种怪异的情绪。即使,这样两条龙的关系似乎更加亲近了一些。横竖已经得罪了很多人了,她也无所谓了,“好啊。”   金丝眼镜遮掩下的双眼微弯,弗溪含蓄地笑了笑。      居然是去了海鲜餐厅。   看着餐盘里硬壳橙红的龙虾,孟寂了拿着餐叉好久都没忍心下手。弗溪就着蒜蓉酱,吃得很斯文,不忘抬头看她,“不合你口味?”   “不会。”细嚼慢咽,她觉得有些话还是得先说明才好,“你上回提的婚约……我觉得还是取消好了。”   弗溪认真地听着,闻言也只是神情淡淡,“我知道让你接受会有些困难,但是你可以慢慢想一想,我可以等的……横竖也是千年了,不急在一时半刻。”      这个人一言不合就示弱,让人生怜。孟寂了只心想,你当然不着急了,毕竟你是条上千年岁数的龙太子呢,我这个仅仅百年寿命的转世龙女,说不定哪天就忽然出事了。自以为这个拒绝已经够直白了,他还让自己再想一想。干涩笑笑,“可能要想上很久。”   “寂了,我想送你一个礼物。”弗溪说话还是文质彬彬的。   一个宝蓝色的丝绒盒子放在桌子上,他左手缓缓推近。她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他戴着一枚铂金戒指在无名指,那么归属性强烈的首饰,和盒子里的定是一对。   这个龙太子,是不是太懂得与时俱进了!      因为是饭点,餐厅里的人并不少。刚刚好侍应生送餐前来,恰合时宜地说上一句“恭喜”,周围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骑虎难下,更何况对方还是那样深情脉脉。   但是,孟寂了一个眼神,扫过四方,恶狠狠地说着,“吃你们的饭!”无辜的几桌立刻心虚地调转视线。突如其来的一句连弗溪都给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生气了,结果却见到她直接拿走了戒指,“谢谢,我先收下。”   出乎意料,静默一瞬,他展开笑颜。“那……”他还是想要乘胜追击,“我们也许可以多接触一些,你可以……”   “不可以。”她现在拒绝地很果断。   “不是,我想……”   “不许想。”   他默默抿了抿唇,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      这场乌龙的求婚,因为男主角的冷场和女主角的太过凶狠而凄惨收场。可是带来的后遗症却不小,最明显的就是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风声,反正第二天开始水域地文的课堂上女生数骤减。剩下的少数战斗者,已经自觉形成一个团体——抵御全校敌人孟寂了联盟。      反正她被女生孤立惯了,对此却不是非常在意。但是,不妨碍有其他惊吓事件的存在——晚上洗过澡裹着一条浴巾出浴室,赫然发现有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她家客厅正中央。   孟寂了是一声尖叫立刻跑进了房间,留着姚清朗在原地兀自回神。   完全是从天而降的美人之恩,短窄的嫩黄色浴巾包裹不住婀娜的身躯。玲珑的锁骨,纤细的手腕,更不用说那根本遮不了的长腿,奶油一样的白。美人出浴,脸颊上还带着艳艳桃粉,水盈盈的一双眼,勾得人心间狂乱地躁动。   果断打开冰箱,打开冰格挤出两块碎冰放进嘴里,姚清朗觉得他即将要在原地自燃。      “你哪怕,象征性地也敲一敲门,可不可以?”   孟寂了换上了长袖长裤,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字字句句咬牙切齿。手上拿着一根香橙味的冰棍,每咬下一口,都想象成是他的骨头,嚼得声音特别大。   姚清朗的身上一阵疼。不过好歹也是活了那么多年的人,脸皮和年纪是同比例在增长。“我敲了,你没听见。”他到这样的时候,还在为自己辩护,“你下回出来的时候,也最好记得敲敲门,提醒我一下。”   这算不算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好气,“姚清朗!”      “恩。”他靠在沙发上,闲适地伸展,“我还有事要问你。你给我解释一下,那个戒指是怎么回事?”   “什么戒指?”她咬下最后一口,拿过纸巾擦擦手。   姚清朗笑出声,在这样的时候还在和他装样。“出墙龙。”他叫她,“外面的桃花可香?”   孟寂了反驳,“你才是外面的那一朵。”      他没有太大反应,忽然曲指对她勾了一勾。她还没意识到什么,莫名外力,自己就一下子飞到了他的怀里。制住她不要太容易,直接翻身压住腿,扣着手,他低头埋到她的颈侧,轻轻吸一下,“好香。” 作者有话要说:  依稀闻到了奸|情的味道 ☆、他是一个大忽悠博物馆主(8)   姚清朗没有太大反应,忽然曲指对她勾了一勾。孟寂了还没意识到什么,莫名外力,自己就一下子飞到了他的怀里。制住她不要太容易,直接翻身压住腿,扣着手,他低头埋到她的颈侧,轻轻吸一下,“好香。”   孟寂了预料不及,“姚清朗!”   “好了、好了。”他说得客气,动作丝毫未缓,撑起身体看她,“先告诉我,答应没?”   “当然没有。”她才不是出墙龙。   他笑一笑,松了手。孟寂了休整起身,顺道还抱了一个抱枕在身前。   “那你干嘛还收戒指?”   她偏不说话,姚清朗就有意识地向那里一挪。龙女立刻怒目相视,瞪一下,才缓缓道,“龙太子接近我有目的。”那样的猜测很强烈,“他想要龙珠。”      姚清朗的笑意慢慢淡了,看着她半天,问上一句,“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告诉我,有龙珠的那一刻。”   孟寂了不糊涂,反常的胸大有脑。   弗漪被罚百世轮回不得善终,和姚清朗相遇已经是第九世,而在那之前,龙族从来没有人找过她。以她那样的罪责,其实完全不可能再成为太子妃,那弗溪这回来找她的原因就要再思量一下了。也许真的可能是多年感情不变,但之前三千三百年都不见找寻,偏偏在她转世为人、忘记前尘的时候再来,就有些奇怪了。   她为什么不再为龙,当中的原因谁都不知道。但是如果大胆猜测一下,会不会是因为龙珠的问题。      “龙珠可能还在我身上,他也许是取不出。再或者,是他得到了,是不会用。所以才千方百计接近我,想要找我这个曾经的主人。”说到一半也不太确定,看看姚清朗,“你说呢?”   他老神在在,对面眯眼看她,悠悠感慨一句,“你怎么这么聪明!”   龙女一撩长发,“当然。”   “怎么办,我发现越来越爱你了。”姚清朗满目诚挚,还强行正襟危坐,“现在就嫁给我吧。”   “想得美。”连续两次被求婚,孟寂了直接把抱枕砸了过去。   他利落地伸手接过,又听到她说,“姚清朗,你要帮我。”      “恩?”他抬眸不解。   “我一个人对付不来。”那可是一个数千年道行的龙太子。   他不愿意,“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我是你恩人。”她理所当然,“你还那么爱我,忍心见我受苦?”   姚清朗真的忍心,摇头,“这个答案不足以让我信服。”      孟寂了没说话,然后慢慢就笑了。只见她忽然慢慢地跪在了长沙发上,身体前倾,腰身下压,摆出了一个妖娆的曲线。他暗道一声要死,就见她一点点地在向他爬过来。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羞涩的模样,本就媚骨天成,此时的有心引诱更是让人招架不住,明知是深渊,他就是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爬到了他的身上,姚清朗完全是顺从本心地立刻环住她的腰,耳旁听到她娇嗔的声音,“那我是你的人,你见不得我被欺负的,对吗?”   他低低笑起来,额头抵到了她的肩上,“和谁学的。”这样的讨饶,简直百发百中。他原本就对她情深,现在更是恨不得剖开身体,把她整个人给装进去。      “喜欢吗?”她问。   “喜欢。我喜欢你。”   姚清朗抬头,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不再犹豫,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冒失地吻了上去。      .      “姚孟寂了。”   听到声音的时候她回头,书架边的慵懒身姿除了判官,还能是谁。“嘘……”身处资料室,她只能压低声音警告,走近的时候才问,“你来这里干什么?”姚清朗一贯不喜欢抛头露面,最近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   他笑一笑,牵过她的手。身后不远处就是研读室,开门再推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古宅博物馆后的深山石墓正门口。迎面是一座四楹三阙门的冲天式石牌坊,大块花岗岩依附着传统木结构,坊额正中金光闪闪的“常乐”两字。   孟寂了活活打了一个颤,“呀,你考不考虑换一个住处。”   “你家?”他反问。   她有些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体格,招个孤魂野鬼太容易了。”   默默紧了紧左手的阳戒。她有个习惯,阴戒阳戒带在同一个手上,左手中指,一红一绿两个极细的指环相依。      那好吧。姚清朗看着她警觉的模样,带着人再开门再出来,两个人就到了资料室的正门口,“这里你总归习惯一点。”   “你找我干什么呀?”顺着建筑系的楼道向下走,这个时间点并没有太多的师生。盛夏的暑气在这里并不明显,但是她的额上还是浅浅地覆了一层薄汗。   他接过她手里的书本,随意掀开扉页一看,“你每天都这么忙吗?”   “我要考试了。”满目悲情。   不是才刚开学?随口一问,“谁的课?”      “……”孟寂了嘶了一声,“龙太子。”   没法克制的一个笑声,被美人不满的一睨,他拍拍她的头。虽然这样的话讲出来有些不道德,但是姚清朗实话实说,“我觉得你可能不要太担心自己的成绩。”弗溪怎么说,都是不会为难她。   她苦笑。      “姚孟寂了。”——“寂了。”   两个声音刚刚好重叠,她不过刚刚走到一楼,就看见穿着黑色衬衣的龙太子。领间金色绣边,弗溪面庞温润。面向她的时候浅浅笑意,等到看清身侧的姚清朗,一下子收起了暖意。   她忽然后悔,还不如待在刚刚的那个墓室前。      “龙太子。”姚清朗比谁都要淡定。   他也只是一瞬的失态,慢慢重现礼貌的微笑,“判官。”   好,人家两个人已经互相打过招呼,现在就她一个局外人。孟寂了想要从他手里拿过书,不过姚清朗一个侧身微微闪过,说了一句,“不闹。”   这样的行为就是情侣间的打闹,孟寂了看都不敢看龙太子一眼,隐隐觉得自己成绩堪忧。      弗溪静静相视,低声问了一句,“这就是你考虑的结果?”   说得好像她是一个玩弄感情的女骗子,她居然觉得心虚,无话可说,“弗溪……”   他走近,眼底精光乍现,带着低缓引诱,“我知道你为难,但是如果是他强迫你,不用怕,我在这里。”   非常非常不满地“啧”了一声,姚清朗叹一句,“我还站在这里呢。”说坏话怎么也不避着人。      “判官,你为何总是与我海族为难?”弗溪面色阴沉,“六百年前我便告诉过你,龙珠不在弗漪身上,没想到你还是不愿善罢甘休。”   “我?龙珠?”姚清朗霎时明白了他的盘算,敛眉一笑,“为什么你可以为了她,我却不能。还有,龙珠是什么?”   故意装蒜,龙太子早就料到。“弗漪。”他目光灼灼,“他是怎样的人,你当真是不记得了吗?他同你说过什么,那些是真是假,你又清楚几分?”   “龙太子!”姚清朗也变了脸色。      双方各执一词,孟寂了结结实实地被问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牌匾中的“常乐”二字,而已理解为知足常乐。 此间的宅灵为何而生,应该还算容易猜出来吧。 ☆、他是一个大忽悠博物馆主(9)   校园两边的梧桐长道,在春秋之际满是飞絮,但在夏日时分又是极好的乘凉处所。坐在树荫下,喝完一整罐冰镇七喜,对面的那辆宝马还是停在原处。   摸了摸包袋翻出手机,她拨出号码,传来熟悉的声音,“寂了。”   “我不是说了,可以不用跟着我吗。”   弗溪不骄不躁,“我不想你为难。”   “可你还是让我很为难。”      她没有起身,但是他打开车门的同时也就挂断了电话。   龙太子依旧是一身黑色,她隐隐在想,他的真身是不是一条黑龙。走近直接坐在了她的身侧,对她轻缓而笑。   舌头没有骨头,但比牙齿更锋利。这句话的含义直到那天才真正明白。双方各执一词,孟寂了无从判断,最后的妥协居然是弗溪的愤恨离开。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她居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了他。   “你还是不相信我?”      这样的话有些熟悉。   未雨绸缪不是她的风格,最习惯的还是见招拆招。昨天晚上打开房门,意外地又见到了判官,“你怎么总是要在人刚刚洗过澡的时候出现?”   这回她学乖了,浅粉色的条纹睡衣,毛巾裹着头发,一滴水珠顺着眉心滑下,刚刚好落在了鼻尖。姚清朗伸出手指点过,顺便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红通通,难得少了媚艳神色,还有点可爱。   孟寂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听到他说,“我给你带了芝士蛋糕。”   “是吗?”她绕过他,边擦头发便走到桌前,打开盒子的时候一声惊喜的赞叹。      刚刚拿出餐勺,人就被从背后抱住。手臂环着她的腰,姚清朗俯下|身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弗漪。”   “你叫我什么?”她转过头看他,难得的严肃。   他面色一派平静,“你相信谁?”   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伏魔判官,此时却为了一句回答而有些紧张。孟寂了额头撞了他一下,低声笑了,“我信你。”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这样的信任从何而来,虽然这个人经常满天黑地的一派胡言,但她愿意相信他并无恶心。但是有一点需要说明,“我不喜欢弗漪这个名字。”   她毫无犹豫的一句话让他慢慢放宽心,又觉得自己的不安纯粹多余。“好,姚孟氏。”抱紧她,下巴摸着她的肩颈,“我会对你很好的。”   那一瞬,将她的龙女心温暖得汩汩冒泡。      既然她相信姚清朗,那么怀疑的自然就是弗溪。   她原本就觉得龙太子来历不明,面对这样的疑问,也不好再作回答。她猜到他有所图,但不知道是不是曾经同为龙族的关系,对他总是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还是那个宝蓝色的盒子,她甚至都没有打开过,直接再递给了他,“还给你。”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默默问,“这就是你考虑的结果?”并不需要她的答案,自己慢慢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铂金戒指。不同于常见的款式,顶端坠饰的不是钻石,而是一颗小珍珠。拇指摸了一下,他说,“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我不想收回来。但我尊重你的决定……”抬起头,他静静地看着她,“就当做是一份普通礼物,能让我帮你带上吗?”   孟寂了其实并不太想同意,又听到他说,“就当是圆我一个千年心愿。从今往后,再不纠缠。”   这样的情况,怎么说不。      小巧的珍珠戒指,缓缓地套在了左手无名指。弗溪轻轻拽着她的手指,唇角轻弯。“戒指我也收下了,你可以松手了?”她问。   龙太子抬头,对她诡谲一笑,孟寂了莫名一悚。即刻抽回手的时候,感到他的手掌在自己五指上一抹,然后中指上的阴阳戒就不见了。   “原谅我的私心。”他平缓说道,“输给判官,我不愿意。”   翻转手心,确认有些东西当真不见了。“所以你拿走了我的阴阳戒?”她难以置信。   他伸手过来想要触碰她的脸,被嫌恶地避开。手掌在空中虚握,他并不生气,“我不为别的。我们一起去见他,我要你再选一次。”   “如果我说不呢?”   “那你就永远都拿不回阴阳戒。”这个时候还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模样,一言一行却阴险至极,“你随我一起走,我可以帮你拿出龙珠。拿不出那样东西,你永远都会承受百世轮回之苦。”      打蛇七寸,孟寂了的命门死死被按。明知是陷阱,但又是无路可退,她死死地盯着他,弗溪却慢慢站起身,“走吧。”   心里再过不甘,她也只能起身。他想要牵她的手,她闪过,直到打开副驾一侧的车门,忽然被叫住。      “龙老师。”桃九正好路过。   弗溪有点意外,还是点头微笑。桃九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打量了一番,意味深长,他开口说,“我们有事。”   “哦……”太明显的逐客,她笑一笑,“那……我就先走了。”   她没能如愿离开,因为孟寂了拉住了她的手。初见不堪回首,但是好歹一起上课许久。更何况她认识姚清朗,对于孟寂了而言,她就是可信的存在。在只有两个人可以感知的空间,手指紧紧地按住了她右手的中指。“我认识你。”她避开身侧眼镜下考究的眼神,很平静地笑了一笑,“七糖的笔记,我能再找他借用一下吗?”      正如全校女生都不喜欢孟寂了,桃九的厌恶情绪表现得尤为明显,“我能不能请你离我男朋友远一点。”   站在一旁的弗溪,因为这句话,滑过一个轻蔑的笑。   “他的没有。”桃九直接翻包拿出一本本子放进她手里,“你要用用我的。还有以后请不要私下里找他,我会生气的。”   桃粉色的软面活页集,毫不留情地只差砸在她脸上,桃九扭头就走,孟寂了沉沉地闭了闭眼。      这样太不愉快的醋女争斗,龙太子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低低叹息一句,“寂了,她很不喜欢你。”   “不用你管。”   “走吧。”弗溪轻声道。   紧紧握了握手里的东西,孟寂了觉得自己这回凶多吉少。      白色车身绝尘而去,远处树影下拐出一个娇小的影子。   桃九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按住阴戒,轻轻叫了一声,“姚生。”       作者有话要说:  孟寂了:怎么那么倒霉,这回连戒指都给丢掉了! ☆、他是一个大忽悠博物馆主(10)   龙太子的车居然真的是开向深山。   视野开阔,气象雄伟的山景,对着青山直接开了过去,短暂黑暗后再现眼前的就是三十里长道。这条路凡人看不见,他却知道,孟寂了的一颗心越发难以平静。   满目梧桐,遍地落叶。   “在我们找他之前,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你要找的人?”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许久,无论是姚清朗还是弗溪,他们一口断定她是弗漪,那她就成了百世龙女。      “不仅仅是因为你容颜未变。”他笑,“世间相像之人何其多,但是你身上的龙性并不会改。”   这样的答案很含糊,她幽幽叹息,“我庆幸不记得前世。”   弗溪静了一会,含义不明的笑,“不记得多好。”      车过长林,拐过广场,却没有拐向古宅博物馆。   “不是这里。”孟寂了看着他面色不动,忍不住提醒。   弗溪淡淡地,“我知道怎么走。”   她将信将疑,因为的确看到他开向一个她从未来过的地界。背倚巍巍青山,耳听阵阵松涛,林间陡然停车,她望着一片荒凉地车窗外,通体生凉。“这是哪儿?”   “一个你熟悉的地方。”弗溪为她开车门,“我也不愿意来这么远,但是它要。”      “谁?”孟寂了心头一颤。   他浅浅生笑,“宅灵。”      这个名字一出来,她就知道自己错了,还是大错特错。匆忙翻出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却是一片漆黑,反复按着按键,听到弗溪饱含笑意的声音,“没用的。”   她狠狠地把手机砸向他,被他轻巧躲过。“你骗我,你说你要带我去见姚清朗。”   他站在原处,“判官会来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   “原先想你嫁给我,但你觉得不合适……”他仍旧是笑,“如今,我也觉得不太合适了。”      龙太子是疯子,孟寂了只有这样的感觉。   他的右手此时居然闪过幽光,幻化成了龙爪的模样,而上面擒着一颗白色的明珠,那颗珠子还会讲话,“弗漪、弗漪,许久未见。”      那是宅灵。   她明白了,这个宅灵依山为体,但是因为有伏魔判官在此间留驻,不得已附到了那颗明珠上。有些事情似乎能够对上了,当年她和姚清朗相遇在深山,之后重逢又在同一处,再看看现在所处的位置,一定就是当年所在。   宅灵只有到了自己的地方,才会灵力达到最大。      “龙珠在你手上。”她不明白,“那你为什么还要找我?”   “因为这不是我要找的那一颗。”弗溪低头看着掌心,“宅灵告诉我,你怀珠多年,所有的修为道行都融入了你的骨血,所以我拿到的这颗珠子,也只是一颗普通的明珠。真正的宝物还在你的身上。”   孟寂了很清醒,她说不是,“我现在是人,不会有龙珠的。”   “有没有,得剖开看看才知道。”他的话让她毛骨悚然。      “弗漪。”宅灵开口,一串模糊的笑声,“你把龙珠给他,然后你留在这里当主人。龙太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你也不要承受轮回之苦,好不好?”   当然不好。她面色惨白,“弗溪,你别听它胡说,宅灵都是为了找主人的。它只不过是要借你的手除了我。”他慢慢走近一步,孟寂了连连后退,“这是伏魔判官的地界,你不能在此杀生!”   “我当年又不是没有杀过。”龙太子步步逼近,“六百年前,就是在这里,我把它取出了你的身体。”   她浑身僵硬住了。      遥远的记忆,残忍的杀戮。那也是她为龙的最后一世。   漆黑一片的山林间,她瘫倒在地,不住地挪着后退。“弗溪,不要……”弗漪在哭,“别这样。”   一身玄衣,如水月色照得他面目鬼怪。静静地向她走近,手里是一把尖刃,“不会很痛,很快就过去的。”左手一挥,她只感觉喉咙紧涩,叫都没能叫出声,慢慢地尖鳞显出,龙角增长,痛苦的低哑嘶吼,化作了原形。   刀锋闪过,扎进咽喉,四丈青龙毫无反击之力,任由拨开鳞片,取出下颚处拳头大小的一颗龙珠。      “果然是宝贝。”玄色衣袖沾染血污,只是颜色渐深,他不在意,反复地看着手中的宝物,末了低低感叹一句,“当真好极了。”   青龙口中漫出鲜血,弗溪伸手缓缓触过龙须,“没事的。你很快就会转世的,你已经习惯了,不是吗?”它在树下痛苦挣扎,长尾扫过一片枝干,满是划痕。   “我来送你一程。”龙太子执起尖刃,一下子捅在青龙的身上,“莫要怪我,这是你自己种下的恶果。”      如今再回想,一切宛在昨日。   “我见不得你受苦,就先杀了你。”他的语气中满是懊悔,“其实只要再向下一寸,我就能再找到一颗万年修为的龙珠。”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运用不得当,直到那日路过此山,龙珠中的宅灵现身,他才知道,原来这六百年都是虚度了。他必须得找到弗漪。   缓缓握起掌心,明珠收入体内,他幻化出尖刃,声线温润,“不怕的,等我取出龙珠,你再也不要承受百世不得善终的苦痛。”      她转身就跑,赫然他现身眼前。   “它是骗你的!”孟寂了还在为自己的生命作斗争,“我是你的太子妃,你不能这样。”   “从你被剔除仙籍的那一日,你就再不会是我的太子妃。”他终于承认了。   早知如此,还是气恼。她愤恨道,“你一直都在骗我。”   “没错,我找你,只是为了龙珠。”他说,“万年修为,我也想试试。至于判官……他也许真的是为了你吧。这一点,我不如他。”   “我就不该对你仍抱希望。”   “横竖你也不信我。”他没有心思再拖延时间,一下直接刺向她的心口。      孟寂了猛地推向他的身躯,力道之大,弗溪趔趄着,后退几步才能稳住身形。她似乎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有这样大的力气,看着自己双手不敢置信。   “何方野鬼?”龙太子一声厉喝。   孟寂了听到自己说,“厉鬼在此。”   ——是那本粉红色的笔记本,桃九强行甩给她的东西。厉鬼原先俯身其中。      她欣慰地笑了下。   弗溪看着她,蔑视着,“小小野鬼也敢在我龙太子面前放肆。”一阵白烟,化作七丈青龙原身,尖牙利爪,万分凶恶。   孟寂了倒吸一口气,陡然间他扑面而来,她就近躲到树后,百年古树被拦腰打断,茂密树枝下坠,厉鬼带着她堪堪闪过。   “你打不过他的。”孟寂了说,“我们跑过去找姚生。”      只能如此,但是厉鬼再快,在她身上也力不从心。更何况身后恶龙在追,一路扫过各处枝桠,满是坎坷。   骤然扫过的龙尾,她被打倒在地。   是不是真的快死了……   血盆大口扑面而来,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抱着她闪至一旁。      “姚生。”拽着衣襟,她带了哭腔。   “我来了,姚孟氏。”   右手唤出青剑,姚清朗此刻就是盖世英雄。   龙太子攀住树枝,高高在上,“判官,你未必赢我。”   他朗声而笑,“我懂谋略。”叹一下,“你们龙,应该不太懂——声东击西。”   青剑刺过,直抵龙尾。弗溪摆尾,听到姚清朗叫一声“桃九”.      林间忽然坠下一个人,正落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白色宝马的选择:因为有一天,他们和我讲,这是白龙马。 所以,龙太子的坐骑,也是龙族。 ☆、他是一个大忽悠博物馆主(11)   桃九这辈子第一次骑龙。   还没时间威风,立刻握住龙角,右手覆在了龙首,“渡宅仙至林中墓,宅灵速见。”抬手有些费力,绿色幽光护着一颗明珠,被带出了头顶。顷刻收入福袋,她喊一句,“厉鬼。”   孟寂了看着她敏捷地跃下,想起刚刚身上一凉,应该是厉鬼离身。      “你回家等我。”姚清朗摸过她的脸颊,“不用担心。”   她点头,他笑。慢慢移步到尚显低迷的弗溪身边,他已恢复人身。她只看到一闪白光,而后两个人都不见了。   独留她还愣住,不知所措。   桃九这个时候从舌下拿出阳戒戴上,擦擦手再来扶她。两个人一起站着的时候,孟寂了比她高一头,她却叫着小孟妹妹,安慰着,“不用怕的,他们去地府了。姚生是鬼差嘛,不会吃亏的。”      的确,那个大忽悠,白的都能给说成是黑的。      桃九这回真的成了救命恩人。   孟寂了后知后觉道一声谢,“你是七糖女朋友吧?”   “我是他姐姐。”她愣了一下,低头反驳,“但我认得你,姚生刚刚告诉我的,我们关系匪浅呢。”   她有些疑惑,“什么?”   桃九笑得眼波涟涟,“你的爷爷,是我师父的爸爸的同门。”   换句话说,她是孟寂了爷爷的同门的女儿的徒弟。      句式太过复杂,孟寂了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才明白。认真感叹一句,“还真是关系匪浅。”   “……”桃九是典型的聪明起来真聪明,笨起来也是真的笨。一时间都没能反映过来,这句到底是认可还是挖苦。      孟寂了独自一个人,在飘窗前从天明等到了天黑。沉沉夜色笼罩着屋内,姚清朗到的时候吓了一跳,“为什么不开灯?”   光线转明,他才看清她眉目通红。走近的时候她展开双臂,带着哭腔的一句呢喃,“姚生。”   杀伤力太大,他的心都要化了。俯身把人搂过来,“姚孟氏最近好爱哭。”   “我没哭……”含泪的脸颊不住磨蹭着他的颈畔,“龙太子怎么样了?”   姚清朗不满地拨开她的脸,“你一定要先问他,是吗?”      那就不问。低低的一声呢喃,她说,“姚生,我刚刚在想,究竟忘记前世是好是坏。”   “想明白了吗?”   “不太明白。”孟寂了缓缓道,“对弗漪必然是好的,百世轮回不得善终,这样大的魔咒能忘几次忘几次。可是现在是我,又好遗憾,因为我记不起你。”   姚清朗只是轻笑,“有些事情,忘了就忘了吧。”   “那我能问你一件事吗。”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我现在是第几世?”      孟寂了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快死了。   她还是害怕。   弗溪的出现,带出了一段本不该被提及的前尘。无论是转世轮回,又或者是淡忘往事,对她而言,每一样都不会好过。更何况她一个出了名的倒霉鬼,兼之百世龙女,怎么能够不怕。   姚清朗抚过她的左手,珍珠指环消失,阴阳戒出现。他是伏魔判官,也是阴间鬼差,千年修行在身,他看穿世情,不代表她也可以。      “姚孟氏。”他已经很习惯这样称呼她,“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因为没人能当着鬼差的面,带走鬼差要的人。”   不应该笑的,可她还是忍不住。咬着唇看向他,“我不喜欢姚孟氏这个名字。”   他眯眼看她,“哦?”   美人浅浅挑眉,“还是姚孟寂了好听一点。”      抱过她向外走,打开房门,在到另一侧就是古宅博物馆。一整面墙一半以上都是空缺的,默默安安手上的阴阳戒,孟寂了承认,“我好像是有点不务正业。”她一定是一个极不负责的渡宅仙。   原来青剑一直挂在她这面墙上,听到他轻唤一声。   “寂了。”姚清朗在笑,“你要记得,我们每次相遇,都代表这一个转折。”      初见,他是修道人,她是未修成真身的小青蛇,她救他一命,自此结下情缘。   重逢,他是伏魔使者,她是垂危的怀珠青龙,他许诺她广结善缘,助她得道。   再遇,他是阴间鬼差,她是转世的龙女,他带引她,饮过孟婆汤,度过奈何桥,再世投胎弃龙身。   今生,他是古宅博物馆馆主,她是一个倒霉的渡宅仙,因为龙太子,而揭开百世根由。      中间有一段,她不记得了,他也不曾得知。      云雾飘渺,宝珠宫殿,金碧辉煌。   弗漪有两千多年不曾再来过天宫,九重天上一切都是缥缈陌生的。小仙娥领着她走过御桥,进入仙阁。身侧是九天瑶池,白髯长袍的长者仙风道骨。   青瓷茶碗中浅碧色茶汤,推至眼前,“龙女请用。”   她失措行礼,“上仙,弗漪不敢。”      喉咙隐隐作痛,她伸手摸过,一道狭长的伤疤。弗漪想,自己现在一定很恐怖,就像是被割喉的女鬼。   上仙微笑拂袖,她身上腾过浅淡白雾,顷刻变作一身干净的云衣,伤疤仍在,但是现在不痛了。“多谢上仙。”   “弗漪,历此大劫,可有所悟?”   她哑然,曾经自己所为,最终被还报到了自己身上。身痛抵不过心痛,千百年的轮回已经磨光了她的恶性。眼中俱是疲惫,她低声道,“弗漪知错。”      长久的沉默,她低头忡愣间,听到上仙道,“虽为百世,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及时悔过、广结善缘,也必是会有回报。”   弗漪迷茫抬头。   这一幕屡屡出现在梦中,她等了两千多年,原以为都是妄想,最后还是得了转机。不真实,太虚妄,茶水仍温热,握杯的手却在低颤。   “饮过这杯茶,弗漪,前尘皆是往事。”      真正迎来这一刻,心却比想象中要的平静。瓷杯注水,盛着的都是哀,一口饮尽。起身退开一步,弗漪跪拜行礼,满目含泪,“多谢上仙。”   “一缕芳魂,不便在天宫久留。”微抚白髯,上仙轻声道,“快些下去罢,莫要误了时辰。许是可以得见故人。”   哪里还会有故人得见,她深深疑惑。不过还是最后一拜,慢慢抬头,“敢问上仙法号?弗漪定当铭记。”   拂袖起身,他慢慢道,“云崖真人。”      “多谢上仙。”   从此,前尘皆是往事。      忘不掉是痛,忘记了仍然是痛。孟寂了想,还是要好好把握今生。   这个林中墓,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的可怕。耳畔鸟鸣,背后青山,还有一个等了她许久的人。   这里住着的是鬼差,也是判官,更是她的爱人。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林中墓完结。 啊,后面还有一章 ☆、他是一个大忽悠博物馆主(12)   南陵大学的中心校园很有意思,位于市中位置,远望青山,斜倚弱河。山湖相映,万木竞翠,环境优美,是南陵市著名的校园景观。夏末的时间,天气还是很闷热,桃九在教学楼下,连着内网查阅教务系统。   “哎呦,中途换老师的课,还敢给人挂科啊。”脸颊一冰,是七糖把矿泉水贴了过来。伸手拿下,担忧地问一句,“那个唯一的不及格,不会是小孟妹妹吧?”   他没有太大反应,“也有可能是你。”   “你胡说!”她就像是被点了死穴。   “回家。”      顺着林荫道走向地铁站,七糖情绪低沉,从包里翻出一本笔记扔给她,“你的。”   就是那天给孟寂了的粉色笔记,她了然地哦了一声,顺口问了句,“你们见面了?”   他“恩”了一声,不太愉快。      他们是在刚刚在建筑系资料室无意间碰到的。孟寂了也的确是找他顺便帮个忙,“麻烦带给你姐姐。”   “谁?”他皱眉。   “桃九。”她不太确定,“唐……唐桃九?”   七糖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冷了下来,“她不姓唐。而且,她也不是我的姐姐。”   “她自己说的……”   还没说话,东西被拿走,他的表情冷冷的,“不是。”   孟寂了站在原地,眨眨眼,似乎慢慢看清了什么。      “你为什么说是我姐姐?”   那天不过是随口一说,现在再被提及,桃九也费劲想了好一会。“她说你是我男朋友。”她完全有理由反驳,“我当然要解释,但是说你是朋友,又好像太生疏了一点。说你是弟弟,也没有错啊。”他的确是比她小。   “谁是你弟弟。”他只差把“厌恶”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桃九一下子就不高兴了,“你是觉得吃亏吗!”   七糖直接扭头,自己迈步就走。      长长的一段路,越走越快,久久无言。一直到进了桃花林,她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某个赶着要去投胎的人。“唐七糖,你、你跑那么快干嘛?”桃九说话都自带停顿的。   他这个时候才慢慢止住步子,看她一眼,听到她问“生气了?”,冷淡地回了一句,“没有”。   过来拽着他的胳膊支撑身体,“天呐,我八百米都没跑过这么快。”   她只顾气喘吁吁,微微启唇,他喊一声,“桃九……”   她笑嘻嘻地打断,“叫我姐姐。”   七糖没有半分暖意,看着她,“我不要。”      男生都不喜欢被当做小孩吧,这点桃九似乎隐约知道。但是她对着七糖,又有不同,两个人自幼一起长大,除了一条血脉相连,的确是亲如姐弟。“你比我小两岁。”她悠悠地叹。   “一岁零两个月。”他蹙着眉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四舍五入,桃九,我只比你小一岁。”   一句话让她抬起了头,不解地看着他,“所以呢?”      他很明显的不悦,淡淡地看她,一言不发。那样的眼神很陌生,桃九懵懂中忽然像被打通了天灵,缓缓松开抓住他胳膊的手,回避着他的视线。   “你不是喜欢我吗?”七糖语出惊人。      的确如此,但直接被他点破,换谁都会不好意思。乌云罩顶的压迫,那天被孟寂了提及,她完全就是心虚掩饰,现在他挑明,又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原先一头雾水,现在头疼欲裂,她语无伦次地解释,“喜欢……和喜欢,也是有不同的……我的那个喜欢,是很纯洁的……”   “多纯洁?不让喜欢别人,不让多看别的女生,害怕的时候要求抱,没事还爱动手动脚……”一一列举,他一声冷笑,“你对你弟弟还真特别。”      万分讽刺,桃九被说得无地自容。紧咬着牙,想了半天没有办法反驳,“我……”我什么?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男朋友?”他冷冰冰的。   她只在嗫嚅,说得什么也都听不清。七糖看着那个矮小的低头鹌鹑,又觉得满腔的怒气无处可发,原地平复不下,还是把她丢在了原地。      “他喜欢你,看不出来啊?”   悠长妖媚的一句女声,桃九抬头看到媚鬼的影子。反复确认,“你是这么理解的吗?”   媚鬼恨铁不成钢,“你还想他表现得多明显。”两个迟钝的小孩子!   也对,闷葫芦一口气能说那么多话,已经是很难得了。这个时候她又开始不知所措,“那我现在要怎么办?”   “追过去啊!”   这是唯一的标准答案。      “七糖、唐七糖!”   他自己的房间,刚刚把T恤脱下来,赤着上身,“出去。”   视线内只有他清瘦的背影,性感的腰窝,深深的背沟。他真白,就像是上好的瓷器,桃九不自觉地伸手想摸,被他直接半路截下。“额……”男色当头,她忽然忘记了要说什么。   “我洗澡,你要一起吗?”   当然是不!   不过那样张慌的神色,看得他眼底的眼色又深了几分。轻蔑的低嘲,“姐姐你还不出去?”      这样不阴不阳还真是难受。桃九皱着眉头,“唐七糖,你什么意思?”   他动作一点不轻柔,直接把她推了出去。拧着门把手,居然上锁那么快!   “唐七糖,你到底气什么?”敲着浴室门,桃九笃笃不停,“男女朋友这种事情,起码得有一个告白、交往的过程,你这样说一半留一半有意思吗!……”   如果这是电影,这样的时候男主角就应该打开门,迎接痛哭流涕的女主角。   但这不是电影,所以七糖没有开门,桃九也没有痛哭。      直到他收拾好一切,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打开门的时候直接撞进了一个人。她原先坐在地上,背倚着房门,毫无准备地就倒了进去,七糖拽着她的胳膊把人拉起来,侧身走了出去。   他下楼,她还是跟在身后,“七糖,所以你刚刚是在和我告白吗?”经过了短暂的思考,排除各种可能性她终于确信了他的意思,神情一片淡定,但是声音还是带上了跳跃的欢脱。   只不过人家一言不发。      冰箱里拿瓶柠檬茶,又拿着一本专业书坐到了沙发上。盘着一条腿 ,另一条腿随意地搁在靠垫上。浑身都是凉爽的薄荷味道,桃九深深地吸一口气,又挤到他身边。七糖专心看书,看都没看她一眼。   “你的意思是想当我男朋友吗?”她偏要把话问清楚,“那就说明,你喜欢我?”   他老僧入定,不置一词。   “七糖、唐七糖……”再叫一声,“弟弟?”   狠狠地扎过来一个眼刀。      原来也还是听得到的。桃九笑意弥漫,坐在那里盯着他看,“那既然你喜欢我,我也还算喜欢你……”他淡淡地看了过来,她歪着头向他看,“那我答应你?”   满是戏谑的眼,七糖又转回了头。   “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不说话……那我亲你一下,你不躲,我就当你同意了?”   他静悄悄没反应。   这种事情就要一鼓作气,桃九闭着眼直接贴过去,慢慢的薄荷气。他没有动,所以直接就亲到了,“啵”地一声响。      原以为会笑一下,但是他毫无反应。离得近,她几乎都能数清他的睫毛,看着凌厉的侧脸,桃九愣住了。   真的生气了……   慢慢抬手捂住了嘴。      唐七糖不敢开口,他害怕心会跳出来。   脑子里面没有办法思考,从桃九开始聒噪地喋喋不休开始,就是一种隐秘心思被戳穿的害羞。她反应不迟钝,却一定要问明白,默认也没有办法。尤其是她主动靠近,刚刚那个蜻蜓点水的亲吻,让他的克制力全线奔溃。   她是个傻子,才不会看到他握着杯身的手上都浮现了青筋。      桃九这里还在后悔,要不要替贞洁的七糖擦擦脸,就被他直接捏着胳膊带到了身上,“你干吗?”   直接被封住了口。   闷葫芦的接吻不应该是这样的……   桃九被他抱坐到了腿上,他直接咬住了她的唇。简直怀疑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她倒成了不好意思的那一个。直到后脑勺被扣住,感觉他的舌头要渡过来的时候,桃九吓得直向后蹿。   “适可而止!”她侧过头得了呼吸,紧张地低低喘息。   他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大尾巴狼你还在装什么小白兔!   “桃九。”两个字,四平八稳。   “啊?”   “你脸红了。”      废话,这种时候能够不脸红的也只有你了吧!   桃九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前跑。   以后不想再喝柠檬茶,又甜,又苦。   她极渴,想要喝水。      七糖淡淡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他想,比刚刚追他的时候跑得还要快。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其实可以看得出来是回忆吧,七糖和桃九刚刚确定关系。 下一章,娇羞的小娘炮` ☆、他是一个娇羞的盖世英雄(1)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并蒂塘:深情的小娘炮】 脑补林更新,又可称为“深情的林更新”   盛夏,酷暑,泛舟并蒂塘,不甚美哉。   这一代是著名的风景区,鲜少开发,住宅都是原始风貌,乌砖低檐。敲一下古朴的老式木门,隔着院墙都能看到门内的那株夹竹桃,青绿色的叶背,漏斗状的花瓣,细微绒毛。   隔了很久,吱吱呀呀的声响,澄黄色的门被打开,里面的姑娘穿着及膝的卡通睡衣,身前是一只大大的大眼仔。眯眼看了一下,满目模糊,只能戴上脖子上挂着的圆框近视镜,“请问你找谁?”   魂游万里的样子吓了来人一跳,原来是外送员。一组盒装灯泡签收后,她拿在手里,打了个哈欠,看看时间,居然已经下午三点了。   ?   她的家,是父辈留下来的祖宅,有百年历史,也是长胡同最里面的一间。室内面积还不到七十平,但是却有一个小小的私家院落,院中除了那株夹竹桃,还有小棵石榴树,边上就是两株栀子花,满园都是幽香。   正中间是一口古井,掀开井盖就能看到里面澄澈的井水,青石的井口承载昔日痕迹。   ?   翻开手机打开通讯录,她揉揉眼睛,编辑信息,[再不过来我就把你阉掉!]   充满警示意味的讯息发出去,立刻秒回,[你不要吓人(ㄒoㄒ)]   [谢悟空,你看我是不是吓你。]翻了一圈,配上一个小尖刀的表情,发过去。   不到三十秒再次收到回复,[纪柔,你个大坏蛋!]   摘下眼镜,任由它随意地挂在脖子上,她嘻嘻地笑出声音来。   ?   纪柔,顾名思义,是一个娇柔的女孩子。她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漫画家,等到真正得偿所愿的时候,又总是在后悔,自己当初是中了怎样的邪。晨昏颠倒,昼夜赶稿,漫画编辑既是她的助理,也是她的主人。打着哈欠从冰箱里拿出一杯橙汁,漫步还是挪到了书桌前。   昨天晚上临时断电,恢复之后家用电器都是完好,唯独台灯和顶灯全部报废。对纪柔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半夜打着手电画稿子,又在深恨少壮不努力。   ?   她请的救星一身傲骨,即便是下半身和下半生的双重威胁,他也还是耍足大牌,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姗姗迟来。   漆黑房屋前,昏暗路灯下,远远看到纪柔拿着一把银光锃亮的剪刀站在门口,吓得他一个哆嗦。   “空空,你好。”她笑得宛若春风拂面。   他不自觉地把两手的袋子都护到了身前,僵硬地回一句,“别生气,柔柔。”   ?   谢悟空,闻名识人,是一个强壮的男子汉。一米八三的身高,七十五公斤的体重,浅色T恤下是排版一样方正的六块腹肌。父母对他期待高,生来就是要他做盖世英雄的。奈何他从小特立独行,偏偏没有报考警|官学院,而是自己开了一间餐厅,亲自挂上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斋菜食堂”。   他今天穿的一件粉红色的T恤,一路赶过来,脖子上都布上了细密汗丝。小心翼翼地来讨好,“我特地回家给你烤了蛋挞,里面加了你喜欢的葡萄干。”   “我家没有烤箱吗?”纪柔假笑着走近,反问道,“需要你特地回家?”   ?   谢悟空是标准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大难当头还是笑呵呵地,“可是你家没有灯啊。”   一句话踩了痛脚,她恨不得对他拳打脚踢,“知道没有灯,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有没有这样的人?让他过来换灯泡,白天日光强盛的时候玩失踪,偏偏要到如今乌漆墨黑才出现。   “我不是怕打扰你睡觉嘛。你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顺手换了一下,蛋挞换到她手里,一下夺回锋利地凶器,“这个我替你收一下。”   ?   屋内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开着手电,他第一时间却到了冰箱前,“我给你新买了两大盒yoghurt[1],每天喝一盒,对皮肤好,还能瘦身哦。这个油桃是我餐厅自己种的,特别甜……”一看空空如也的冰箱内壁,满是感慨地伸手摸她的头,“柔柔,你看你过得一点不精致。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纪柔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空气里满是甜品的香气。谢悟空凑过来,一口咬掉她手上蛋挞的半边,“晚上吃太多你会胖的。”再补充一下,“柔柔你和我一起去健身吧,我的私教超帅!”   她懒得搭理他,轻声细语,“你在等着被阉吗?”   他的身下陡然一凉。别别扭扭地回答,“一点不文雅。”   ?   这种事情他做的太多了。跨坐在梯子上,他还是不住嘱咐,“你要扶稳一点,要扶稳一点!”   “知道了。”纪柔都嫌他烦,“你快一点,不就不会这么害怕了吗。”   除了装饰意味极强的香薰蜡烛,最亮的光源就是她手上的电筒。谢悟空埋怨,“物业我都投诉三次了,老化的电路不安全。”这就是老式住宅唯一的不好,即便市价千金,基础设施始终跟不上。要想翻修就更加难了,除非整个街区一起。   “你又不住这里。”她的声音居然远远飘来。   他吓得握紧身下的梯子,大吼一声,“纪柔,你在哪?!”   ?   慌张细碎的脚步声,她连忙回归原位,“没动、没动。”   “你骗人!”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你没良心。”   她不过喝了口水,这个时候只能生硬地转换话题,“你好了没?   “你还嫌弃我。”谢悟空的声音在漆黑的屋室内回荡,“我都是逃了健身课来的。知道少练一天,对身材保持多困难吗?”   “蒙谁,你是舍不得你的健身教练!”   ?   这样的话当然要反驳,但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纪柔嘀咕,“但凡卖保险的还在,我也不会找你。”   “那是你前男友。”   “我有前男友吗?”   他哼笑一声,“还能是我前男友?”   “你要你拿走。”   “多没见过世面,才会喜欢他。”   咦,这话是不是在骂人?   ?   说话的期间,他已经把新的灯泡给旋回了原处,屋里一下子亮了起来。纪柔可算是舒了一口气,谢悟空也弯腰准备下来,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响,就看到一串火花,重回黑暗的同时,伴随着两声尖叫。   他只顾护着脸,扶梯摇摇晃晃,她也扶不住,人倒下来的时候直接右臂压在了身下。沉闷的一声响,纪柔吓得魂不附体,“谢悟空!”   只能看到一个黑影,她扑过去的时候,他就一声痛呼。   “空空、空空!你说句话,你说句话。”   没有回应,更是吓得她忍不住要去探他的鼻息,被嫌弃地扭开。   “我的手……”他明显很不好,“我的手可能断了!”   ?   .   ?   市中心医院骨科的赵医师从业二十余年,表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娇气的病人。   拍完片子从他们准备石膏的时候,两个人就在旁边痛哭。那样伤情的模样,看起来感情简直不要太好。女孩子还算含蓄,声音不大,但是泪水一汪,眼镜都挂在脖子上,低声说着,“空空……”   相比而言,那个男人简直对不起自己的大个子,嚎啕声响彻诊室,“柔柔,他说我的手断了……”抽抽嗒嗒,“我能吃饭、能掌勺的右手啊!”   “很疼吧……”纪柔也不会安慰,只能陪他一起哭,“啊——手手!”   ?   从房门口路过的小护士,不住和身边人嘀咕,“拍电视剧呢吧?那两个是演员吗?”   “不认识。”反问道,“这是苦情剧吗?”   “是吧,哭那么大声……”   ?   “还要留院观察两天。”赵医师敲敲桌子,唤回悲情二人组。   “不行,我不要留这里。”谢悟空把脸埋在她的腰腹,不住撒娇。   纪柔擦完自己的眼泪,再去擦他的。含泪望过去,“医生,他的手断了还能好吗?”   “是骨折。”他不得不纠正。   “我能吃饭、能掌勺的右手啊……”那小娘娘腔还来劲了!   ?   赵医师忍着头疼,打印诊断单,“待会去办理住院手续。姓名?”   “谢悟空。”   “……”得是多么崇高的医德,才能保持着不要笑出声。再问一句,“你们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小夫妻?   纪柔顺口就答了,“我们是兄妹。”说出来又辩解,“不是、不是,我是兄……呀,也不是!”   越说越乱,赵医师再也不想听下去了,“好了,去收费处办手续吧。”   “谢谢医生。”   ?   直到一切安排妥当,纪柔回到病房,谢悟空打电话和餐厅副经理说了近期请假的事宜。其间自然省去一万字狼狈的过程,刻意夸大自己的英勇。收线之后,用仅存的左手在编辑短讯,她凑过去只一眼,就叫出声,“你在给你健身教练发信息!”   “当然得请假。”他表情不变。   纪柔这么多年,无数次的怀疑都没敢说出口,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了,“谢悟空,你是不是Gay啊?!”发小变Gay蜜,她怎么早不发现。   “纪柔!”谢悟空眼红红,这个时候轰地一下倒在床上,“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   “我错了、我错了。”她只能靠近去安抚巨婴,“别哭啊,我好不容易才止住的。”   他不理。   “我问你,过两天没事了,要不要给你找个护工?”   “什么护工?”他回头睨她。   “那你生活不方便……”   “你呢?”   他的一句话把她打在原地。   ?   “纪柔!”   丝毫不怀疑整层楼都知道了她的名字。她皱着眉头,“那你想怎么样?”   “你别想跑。”他泪眼汪汪看她,“我哪也不去,就要住你家。”   “……”   ?   !!!   这个人想干吗?   ?   ?   ?      ?   ?   ?   ? ☆、他是一个娇羞的盖世英雄(2)   在纪柔的记忆里,谢悟空从小就是虚有其表的人。   发育太慢,长得太矮,常年坐在第一排的她,直到半学期之后,才知道同班最后一排的他,是自己一个园区的邻居。谢少样貌可爱,个头奇高,虎头虎脑却常年挂着两串泪花,哭哭啼啼的次数比小姑娘都要多。   古语有云,三岁定八十。从谢悟空自小就爱和她这个小丫头片子一起玩,完全可以看出此人定不是池中鱼。不爱变形金刚爱芭比,不爱足球篮球爱皮筋。更为惊奇的是,明明自己是短短的小青皮,却能够把她的细软短发扎出花,“Tony谢”绝非浪得虚名。   他们玩得少,却玩得好。谢少是被她一手欺负到大。      两家离得并不算近,纪柔自小随奶奶生活,居住的小屋紧邻并蒂塘。   并蒂塘位于南陵市城中心,是著名的江南风格湖泊,里面还保存着昔日皇家园林湖泊。湖面方圆四里,除了养殖水产,最著名的就是种植满湖的并蒂荷花。每年的夏季,碧绿水面上,朵朵红粉色的并蒂荷花盛开其间,夹杂着大片荷叶,满湖清香。   她家的小屋有数百年的历史,而院中那个古井,更是传闻中与并蒂塘相连,井水澄澈,似乎也带着花香。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古井常年都是配着一个厚重的井盖,上面还做成了锁头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是通向什么地方的一扇门。      “你家那个地方一定有鬼。”谢悟空断言。   纪柔的胆子比他大,但也就是比下有余。听到的时候也打颤,“有鬼第一个吃你。”   “凭什么呀?”   “你不是齐天大圣嘛。”   他是悟空,又不是孙悟空……被推出门的时候,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柔柔,你还是去我家玩吧,我家没有鬼……”   信你才有鬼!      那口古井的年代,比纪柔想象得还要久远。奶奶告诉她,外面的那个湖叫并蒂塘,里面的这口井就叫做并蒂井,井底也是生长着一株百年的荷花,那是荷花仙,可保家宅平安——恩,所有的话都是“据说”,是真是假谁都不知道。   不过谢悟空的话倒是让她心神一紧。也许那个井底真的有什么不对劲,荷花成精,也许就是荷花妖、荷花怪,还真的能成仙是怎么地。   夏日傍晚凉风习习,慢慢挪到井口,宽实的井绳下吊着一个竹篓,里面是一只硕大的西瓜。浸泡在井水之中,隔着浅浅的一汪水泽,看起来分外诱人。      家里没有大人,平常她也不会自己到井边去。鬼使神差,这个时候待在井口就是走不开。藕节一样的胳膊攀上井边,胖胖的双腿全部悬空,扬着脖子费力地朝着里面看,忽然听到划破夜空的一声惊叫,“纪柔!”   手掌在井边一蹭,痛得她眼泪都要下来了。混混沌沌的时候,整个人就栽倒一样歪了下去。      当然,她最终安然无恙。      这一段,就要由盖世英雄谢悟空来亲自口述。      在谢悟空眼中,纪柔是个典型的表里不一的人。   试问一个明明娇气到矫情的小姑娘,在她面前该哭哭该闹闹,一扭脸到了体育委员跟前,那叫一个品学兼优、德才兼备。稍微说上两句话,居然还会脸红。再看看那样扭捏的姿态——这样的时候,真是恨不能把他送的发卡,从她头发上给扯下来!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会被她气得半死。      他住巷子头,她住巷子尾。她家和别人家都不一样,常年门窗紧闭,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同班,也许很久都不能见上一面。   纪柔奶奶家有一口老古井,谢悟空第一次去那里就见到了。社会主义唯物史观教育下长大的少先队员,居然能够小心翼翼地分享着“并蒂荷花仙”的故事。   “然后呢、然后呢?”他完全不知道,这些都是她因为一个名字而自己脑洞出来的感故事,意犹未尽之余还一直追问。   纪柔的坏心眼在这个时候就充分显现出来了,胖胖的小胳膊一个劲地摇着,“你不是不相信的吗,你不是说这里面住的是鬼的吗?干吗还要知道然后?”      话虽如此,但是不代表就真的能被吊着胃口。   谢悟空是真的寝食难安,晚饭都没吃完,就又火急火燎地往她家赶。古朴的青石围墙,其实他并不放在眼里。踩着墙沿停着的自行车,一个翻身就能爬到墙头。熟能生巧。   只是,等到他再向里面看上一眼的时候,大惊失色!   纪柔要掉下去了!      这样说起来也许不太准确。但是从他的视角,昏黄落日余晖,就映照着一个半个身子都要探进井口里的胖妞。   依稀记得先前荒诞的神话中,小纪柔对于荷花仙的神往之情,“我奶奶说过,我家这口井通着外面的并蒂塘。所以那个荷花仙一定就是外面的河仙!”   “河仙(鲜)?我还海鲜呢。”他打击得毫不留情,“一定是女鬼,你奶奶怕你害怕,才骗你说是神仙。”   “你不信你自己去看!”   “我才不去呢,你自己怎么不去……”说着自己都笑起来,“你也知道自己胖得会卡在井口?”   然后,他就被毫不客气地轰出了门。      所以,现在她是要以身犯险?   这个疯子!      “纪柔!”   谢悟空的这一声非常之大,只怕是巷头巷尾全都传遍。纪柔吓得手下一滑,半个身子都快栽进去了,被从墙头跳下来的人直接掐着腰给拖了回来。   真的是硬拖,碎花小短袖上沾上了井口的青苔,黏腻腻地特别恶心。她仰面朝上,就听到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异常费劲地把她拽到一米开外的地方。“你、你好重。”这是他下来的第一句话。      “你才重呢!”这个罪魁祸首,要不是他,自己刚刚会那样失手吗。垂眸看看胳膊,红通通一片,纪柔恶狠狠地瞪着他,却见到他的眼眶在慢慢变红。   谢悟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给她看自己刚刚在墙头磨破的手心,“流血了——”   “你活该!”   他哭得更加大声,“我为了救你,都流血了!”      门打开的时候,纪柔奶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自家的孙女一身狼狈,衣服上沾满绿油油的苔藓,满脸嫌弃,而一旁的谢悟空则在嚎啕痛哭,低头带喘。“怎么了这是?”她问一句,“打架了?”   纪柔很委屈,“他说我胖!”   谢悟空更委屈,“我是你救命恩人!”      虽然这一段实在是荒唐至极,但是不妨碍在之后的许多年里,谢悟空都可以“恩人”自居,“电视里的英雄都是我这样的,迎风而来,衣衫飘飘。”   “没有哪个英雄是捻着兰花指的。”   “我这叫个性。”   “你这叫娘性。”   他毫不客气地白她一眼,“你这叫没人性。”       ☆、他是一个娇羞的盖世英雄(3)   出院的第一天,谢悟空顺理成章地搬到了纪柔的家里。   这个地方他万分熟悉。大门进来就是开放的餐厨区,墨绿色是我木质门框,白色玻璃窗镶嵌在推拉门上。白色墙面,地上铺着黑色花砖。一个玻璃天窗引进了浴室,榻榻米的走道将两间卧室和客厅相连。蓝色的沙发座椅搭着红棕色的窗帘,大面积的活泼色块,非常纪柔。   行李箱被丢在了客厅,她跌跌撞撞地收拾随地散落的零食包装和衣物,迎来他一连串的“啧啧”声,“你这个花色太难看了。”她转头就看见他的手里拿着自己的连帽睡衣,一下气抢过来,谢悟空痛心疾首,“柔柔,你为什么过得这么不精致。”   “再废话我毒哑你!”      他废了一只手,但是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自理能力。纪柔在唐僧一样的精细的指导下,打扫完了整个房子,到了晚上的时候,失去了力气,但是包含戾气。   但有一点是足够安慰人的。当她吹完头发从浴室出来,就看到餐厅的桌上已经摆好了:口水鸡,蒜子烧鳗鱼,凉拌海蜇丝,还有一大份的玉米排骨汤。谢悟空也算是身残志坚,单手还给她切好了一盘西瓜。   “不劳您大驾。”她小跑着过去接下餐盘,“我来,少爷你坐。”都是餐厅的外卖,满满一桌,纪柔不住赞叹,“你们餐厅越来越人性化了。”明明写着“斋菜食堂”,既不是斋食,也不是大锅饭,偏偏名字那样的朴素。   “就是要气死你这样的标题党。”他拿着筷子一敲她的额头。      纪柔是高度近视,不戴眼镜的时候看什么都很费劲。眯着眼睛挑菜,挑着挑着就挑到了自己碗里,等到他不满地敲敲桌子,哦一声,再给他喂到嘴里。   “你左手用刀很利索啊,怎么筷子就用不起来呢?”   这样的埋怨不能有,一旦开口,面临的就是一张泫然欲泣的脸。“我是为了谁?一般这个时候,我可是在健身房里挥散汗水的有志青年……”谢悟空遗憾万分,“我的瑜伽课。”   “瑜伽?!”她不得不再次审视眼前的人,“你的健身教练是教瑜伽的?”这是什么机构,怎么那么不顺着主流……   他咳一声代过话题,“我的房间在哪?”   “我隔壁。”又不是第一次来住。   “那我要是有点需求,你听得到吗?”   这点根本不用担心,纪柔看他一眼,“我最近赶稿,都是通宵的。”所以,有什么事情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答案,点点头又说,“那你待会帮我洗澡吧。”   她直接一口汤喷了出去。      “哎呀,你好邋遢!”   直击死穴,谢悟空一脸嫌恶,却还是拿着餐巾给她擦着嘴角。纪柔慌张地躲开,“你想什么呢?”   “今天室温三十七摄氏度,不洗澡能够吗?”他满目真诚。   “你别得寸进尺!”   他是完完全全无辜的一张脸,“我是什么地方过分了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护工?丫鬟?暖床小妾?!   谢悟空原话奉还,“我们是兄妹。”再强调一下,“你是兄。”      这是兄妹之间一场力与力的斗争。   从收拾衣物的时候,纪柔的动作就慢到发指,“为什么只要浴巾?!”别怪她神经敏感,“你洗过澡别的都不穿吗?”   “洗过澡都是用浴巾啊。”他觉得理所当然,“太热了,我待会回房间再穿。”   “不可以。”她坚决拒绝,“我绝对不允许你光着在我家里走来走去。”翻箱倒柜,“睡衣呢、小内呢,你给我穿好,一件都不许漏。”   他摊摊手表示妥协,指指箱子,“粉红色的小裤裤哦,我周三喜欢穿粉色。”   真是聋了她的耳!随便地把衣服包进浴巾,她还没起身,就听到他吩咐,“带上化妆包啊。”   “……”什么包?      一样样的东西码到洗漱台上,纪柔真的明白自己活得是多么粗糙。   洁面乳、须后水、电动牙刷、水牙线,端着瓶子看半天,一连串的法文,“这是什么?”   “水前精华。”他似乎洋洋得意,“还有眼霜和乳液,最近天气不好,我还要加一层……”   小小梳妆台,被他的东西全部占据。她拿过保鲜袋给他把胳膊包裹了两层,还没转身就被提溜着衣领回头,“又做什么?”   “脱衣服。”      试问他的身上除了一条灰色的运动裤,哪里还有别的衣服?   纪柔的脸一下子红了,“谢悟空!”   他反而单手护住身前,一副万分戒备的神色,“你、你别觊觎我的美色。”摘下她的近视镜,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一晃,“我觉得这样我比较安全。”   她一下子眯起了眼睛。不过这样也只是看不清而不是看不见。她还梗着脖子做最后的挣扎,又听到他在哼哼唧唧地,咬牙也就走近了,侧着脸摸过去,正中那一排刻板一样方正的腹肌。   “哎、哎,你果然瞎摸!”   这人要不要脸?纪柔恨恨地拧一下,居然还没拧动。手再向下实在是太危险的地界了,她虚眯着眼有些张惶,“我不信你连腰带都解不开……”这就是扮猪吃虎,就是的。      谢悟空不说话,他低头只能看见她的头顶。宽衣解带,在古代这是夫妻间特有的环节吧,这一瞬间还有点沾沾自喜——小柔柔,居然看起来这么温柔哦……这样的情绪不能表现太明显,他发现自己只差泪目,“柔柔,你是第一个主动给我脱裤子的女人。”   “我才不是主动!”她已经仓促地结下他腰带上的结,“自己来。”   他一下拽住她的胳膊,声音在方寸之间轻飘飘地回荡,“你这样就结束了?”   还真的指望她给他洗吗?纪柔才不会接受这样丧权辱国的条约,现在是多说一句都不愿意。脚步打滑地向外走,摔门的那一下声音尤其大。独留谢悟空一个人在原地,哎了好久。      谢少洗澡的时间实在是长。   纪柔收拾完碗筷,都坐在桌前摆好了画笔,撩眉看眼,居然将近一个小时了。还是不放心,最后挪到了门口,“你没事吧?”   安静了好一会,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没事。”   她待在原处直到他出门,单手抓着裤腰,她直接凑过去主动地给他系上,“我明天去给你买松紧带的,你这两天比较方便。”   他没有讲话,她抬头才发现他眉眼红红。   “我是哪里伤害到你的少女心了?”怎么就哭了。她连忙踮起脚用手背给他抹抹脸,谢悟空躲都没躲。   “你嫌弃我。”他拨开她的手。   她莫名其妙,眼看着被水汽蒸腾成白面馒头一样的人,就这样自己边拆塑料袋,边自己走回了房间。      这样的夜晚已经注定了不平静。   纪柔在书桌前坐定。玻璃推拉门,直接就能看见院中的一口古井。新画册的创意稿已经形成,她就是要写一个荷花仙的故事。展开画册,先勾勒出标准的九头身,粉色的飘逸花苞裙,赤着脚。啊,对了,上身得穿露脐的白色抹胸,这样才是妖娆……   差点忘了家里还有一个人,房门推开,顶着一个贴片面膜的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赤着上身走出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踢踢边上的杂物,慢悠悠地落在了懒人沙发上。   “你干吗呀?”在他伸手拨过她的台灯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发声。   他的声音闷闷的,“看书。”   顺便瞟了一眼她面前的纸张,纪柔连忙伸手捂住,“这是艺术界机密。”得到毫不留情的一声嘲笑。      刚刚刺痛他的心,现在她也不敢再做驱逐。虽然人就在身侧一言不发,但是原本如喷泉一般汹涌的文思,似乎就此终止。叹息一声,不太满意,扯掉重新再来,还是不满意。纸张一张张丢下地,越发烦躁。   谢悟空中途走开一阵,她转身翻了一下他在看的书,《葫芦兄弟精装版》。她……还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绘心头的万马奔腾,就见到他又踢踏着带着一杯牛奶回来。东西自然是放到她眼前的,打个哈欠,“我困了。”   “那你去睡觉啊。”原先还觉得奇怪,不是号称过了十一点一定进入深度睡眠的人,现在居然已过午夜,还在这里研究葫芦七兄弟。      “那你快点喝完牛奶,然后和我一起睡。”他探过一只手,来摸摸她的头。   纪柔头皮倏地一麻,“可是我现在睡不着。”   “这样会早衰的。”谢悟空坚决制止这样的自残行为,“必须早点睡觉。”   “我还要赶稿。”   “你已经才思枯竭了。”他的每句话都想让人打他,“就算坐到明天早上,也不会再多一笔。”      不能解腰带,却能抱起人。纪柔直接被他扛到了肩头,“你干吗?”   他直接伸手一拍她,“到点了。”   有话可以好好说,不要这样野蛮。她已经妥协,却发现他直接略过了自己的房门,走向了里间。   哎?   哎!   “我的房间过了!”      他的目标好像已经锁死了,直接就向里面走。   哎哎哎……   这是要做什么呀!    ☆、他是一个娇羞的盖世英雄(4)   现在的事态,已经超过了纪柔的预期。   冷气开得足,她被团成一团裹进被子里的时候,还在犯迷糊。谢悟空倒是毫不客气地凑到了她的身旁,头不住地往她脖子那里拱:“柔柔,我们好久、好久没有睡一起了。”   “你不要说这样的话。”简直是污蔑,明明也没有睡过一起。不自在地挪着,被他一下子隔着被子按住腰,“色|魔!”   惊声尖叫划破夜空,他的耳膜一阵疼。“嘘——你能不能温柔点。”伤残人士直挺挺地倒在一旁,右手很安分地置于身上,“我想听故事。”   不是刚刚还说自己困的吗,纪柔翻身就要出去,又听到熟悉的哼唧声:“你再这样,我真的会哭的。”说着他还装样地抽泣几下,她又想起刚刚两眼红红的样子,只能认命地跌回去:“从前有座山……”      黑夜中都能猜到,他的眉头是皱得多么紧:“你好歹也是一个漫画家,能不能有点想象力?”怎么一开口就像一个小老太太样。有了个不错的念头:“你给我讲讲你的漫画。”   “不行!”纪柔很心虚,“没前途的,不好看,销量很低,一点都不好看。”   这算不算是欲盖弥彰?困意一下子消散干净,谢悟空作势就要起床:“我自己去看。”到底是身姿不够矫健,被人家反攻,八爪鱼一样缠过来。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房,房里有口井,井里住着一只荷花仙……”   “你讲了这么多遍,都不嫌烦的?”   哈欠来的恰合时宜,纪柔小心翼翼地摆正他的手:“我困了。”      那就睡觉。她粗线条,还有健忘症,已经完全忘记了最先的争端开始于哪里。床头的马蹄铃闹钟指针的声音一下下,呼吸慢慢地变得平缓,纪柔原先还一下下拍着他的肩头,越来越慢,就没有了动作。   寂静了好一会,谢悟空却睁开了眼。屋内成片的黑暗,他小口呼气,竭力小心地把她的胳膊挪开。轻轻地翻个身体,掀开那一小片被角,搁在了自己的身上。   即便离得很近,但是纪柔的面容显得还是很模糊。凑近了一分,他吹开她脸上的些许碎发,静静地看了一会,慢慢笑起来。   还想要抬手,一下子牵扯到,瞬间逼出一腔男儿泪。吸吸鼻子——算了算了,这点小痛我不计较的……   天,真的好疼!      这是一个混乱的夜晚。该酣然入眠的那一个,一夜疼到天亮;原本生物钟颠倒的那一个,居然抬眼还是下午两点。纪柔在床上反应了好一会,凭借片段的记忆力,还能够想起来前一夜的荒唐。   裙边擦着眼镜,她双目浮肿地走到外间,看见他在洗草莓。一转身,眼下的青黛吓了她一跳:“你做贼了吗?”   他反而哀怨地看她一眼,哼了一声。顿了顿,好像还觉得不满意,再哼一声。她伸手想要拿一只,被一下子拍下来,脸色马上就不好看了:“干嘛啦!”   “不许碰!”他比她还凶。      莫名其妙的火气,要不是看他一只手还吊着石膏,纪柔只怕要跳起来打他。揉揉手腕,她嗅了嗅,才发现甜甜的酒味。撩眉看他一眼又一眼,才别扭地恩舍出一句:“这是酒。”伏特加泡着的鲜草莓,她还空腹。一抬腿踢她一下:“去吃饭。”   桌子上摆着的,最简单不过的炒饭和鲜奶。家里住个人还真的是好事情,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还没有吃到第二口,一盘新鲜草莓就摆到了她的身边。谢悟空眼睛直直地看她,又很怨念地叹一口气。   “你还记得昨天发生过什么吗?”   这话还真是耐人寻味,她一下子盯住他:“你对我做了奇怪的事情!”   “……”哪里来的顺理成章、脱口而出?他咬牙:“是你,是你对我做了很奇怪的事情!”   摸摸自己的脸,丝滑柔嫩有光泽,看看精致著称的空空,双目无神经气虚。好像真是睡了一夜,她就采阴补阳了——太歧义了。是躺了一夜,纯洁地盖着棉被聊天。      “我不过是给你讲了一个故事。”都还没有讲完。她一般这个时候吃得也不多,原来就是谢悟空在她冰箱里隔三差五地补上各类甜品。小半盘吃下,就放下了。谢悟空一言不发,接过餐勺,自己解决剩下的部分,也不嫌弃。纪柔碰碰他的胳膊:“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   一言不发。更多的时候,他比她还要别扭,动不动就林妹妹附身,小情绪说来就来。偏偏她不是一个体贴入微的小姑娘,人家不说,她就也不问,谢悟空一口气憋到了心底。   还真是不愿意回想,这一夜是如此地惨绝人寰。纪柔不断刷新他感官,入睡快,说梦话,全程都在蹬被子。第一回踢向他的小腿,还在承受范围内,之后就越来越过分,最夸张的一下,更是毫不留情地打到他的手臂,谢悟空差点就在黑夜里叫出了声。   “打得好……”她还给自己喝彩!      不堪回首。   她凡事不知,他不愿再议。“待会换衣服,我要去超市。”谢悟空哼哼,安排起来,还是很顺心的。   “为什么?”   谢悟空不满地点一下她的额头:“不然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们餐厅不送了?”纪柔不算非常能跟上他的节奏,“我下午还要赶稿。”   “赶什么,你的画没前途的。”他一语戳穿,“高度近视加散光,你再这样,以后小纪柔会吃大亏的。”   “谁?”   “女儿啊。”谢悟空好像打开了属于自己的大门,“想象一下,一个和你小时候一样胖乎乎的小姑娘……”   她立刻打断:“你才胖!”      “恩。”他点头,笑嘻嘻的,“一个和我小时候一样胖乎乎的小姑娘,多可爱。突然,戴了一副比她脸都大的眼镜,看什么东西都是眯着——”可以了,画面感足够强烈。   “……”说好的小纪柔,像他又是怎么回事。她翻个白眼:“那我不要生女儿了。”   他一下子灰败了兴致:“可是我喜欢。”   人家不领情:“那你自己生去。”   可行性不太高,但还是有解决方案的。“那你帮我生一个好不好?”吊着胳膊的男人不怕被打,凑得更近,“先生一个女儿,如果你喜欢,后面还可以再生其他的。当然,我觉得两个女儿其实也挺好的,一个像你,一个像我。一个喜欢画画,一个喜欢跳舞。我做饭那么好吃,一定会把你们喂成三个小胖子。”   ……   …………   极速推进,是怎么谈到这样的话题的?      纪柔看着贼眉鼠脸的某个人,半天回不来神。“你没事吧。”探手摸摸他的头,“空空,你醒醒,我是柔柔啊!我怎么可以为你生孩子?”   “柔柔,你好小气。”他气哼哼地,“怎么这样的小忙都不愿意。”   “……”这个人是不是无赖?“你觉得合理吗!”   “单身、男女、情投、意合……”空出的一只手在一一列举,“哦,现在还同居,你说般配不般配?”   我呸。纪柔不搭理他的胡言乱语,起身要走,谢悟空半个身子过来勾住她:“为什么不说话,你、你是不是还记着那个卖保险的?”      闪光划过,探手就能拿到隔壁的美工刀。纪柔磨刀霍霍:“我要切你星星了。”星星为某些不可描述的词汇。   谢悟空面色大变:“不行,我还要生女儿的!”背过身去,他的声音委屈,“你果然还记得那个卖保险的。”   这是又要哭?自己的小姐妹怎么这样多愁善感。该解释的还是要反驳一声:“我早忘记他了,过眼云烟。这样的年代,下床就是陌生人。”这话自己说出来,还真是渣。      “下床?”他轰的一下站起身,带散了椅子,“纪柔,你被那个王八蛋骗色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起 我就是一个没有存稿的人 今日起 看到更新的 都是有缘人 ☆、他是一个娇羞的盖世英雄(5)   话题总是不可描述,一不小心就会集体十八禁。   即使是站在冷冻柜前,纪柔觉得都比不过谢悟空周身散发出的冷漠气息,靠近再靠近,冷不防撞到一个人。道歉还没说出口,对方猛地哎呦一声。“……”实在是太像碰瓷的了,她噎了一下,“你没事吧?”   “纪柔!”双马尾,连衣裙。个子不算高,看起来很瘦,声音甜甜的却很尖细。   “你认识我?”她还有些惊奇。   “我认识你的,你是画家!”   出门不修边幅遇粉丝,纪柔下意识地理理衣角,谦虚道:“我就是画漫画,纯属爱好。”   “漫画家也是画家。”这样自大的言论,来自于迟迟赶来的谢悟空,“要不要签名?”说着,异常霸气地一伸手。就在纪柔以为她要揽住自己的时候,峰回路转的地一勾,他自然的把手扣进了她的臂弯。   纪柔:“……”      桃九:“……”心中暗道,这每个世界遇到的人还真是千奇百怪。眼前这一个,要不是大块头,简直怀疑是她的小姐妹。姚清朗给她见识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尴尬地笑一笑:“你要是方便也好。”   她看准他没有笔,但是低估了这个小娘炮的能力。一扭头一摆尾,隔壁做促销的小妹妹身边,居然真的借到一只马克笔。桃九骑虎难下,索性把刚拿在手里的酸奶盒子递过去:“谢谢!”   除了谢悟空兴致勃勃,双方都很尴尬。纪柔并没有签名,而是在空白处给桃九画了一幅速写——亮闪的眉眼,浅浅笑意,她简直不要太惊喜。      “收起你的下巴。”细鬼在一旁哼哼,被她愤恨地瞪了一眼。   “所以,到底是哪一个?”一直到两个人走远,媚鬼才娇声问。她兀自坐在冷冻柜前,向着过往的帅哥脖子吹冷气,被桃九拉着走远。   厉鬼和细鬼早就被谢悟空的女气给恶心到,她们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句。细鬼抖一抖:“我真的看不出来。”   桃九也是如此。      谢悟空和纪柔不过走了不到二十米,再转头居然看不到了刚刚那个小个子女生。他的语气中满是沾沾自得:“你看,你也是有米分丝的人。”   她只是曲着手指推推眼镜,到现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感觉好奇怪。”   他已经换了一个动作,没残的胳膊里扣着她的手。生鲜柜指点江山,纪柔就是免费小工,刚刚才构思好的一小段新书情节全被打乱,这个时候也只能老老实实做事。   他吊着一边的口袋,还要求她一直傍着他。本来就是挑了人少的时间段,这样反常举动的两个人,周围好几个在看。电子秤旁边的阿姨看得笑呵呵地:“现在的小夫妻,买菜都这样甜蜜。”      “我们感情特别好。”谢悟空眼里都要闪过火花了,“她离不开我。”   纪柔看着睁眼说瞎话的人,说不出的嫌弃。“阿姨,我老婆还是画家呢!”这个人是不是人来疯?她掐着他的胳膊就向着边上走,压低嗓子警告:“你别在那里胡说,人家会当真的。”   他满脸的不高兴,在原地还跺了一脚:“你刚刚还遇到米分丝了。”   “……”根本不是这件事情,她踮起脚都不能拧到他耳朵,只能在硬邦邦的胳膊上捏一把,“你不要和人家胡说我是你的谁。”   “谁?”他稍稍反应了一下,忽然笑起来,“老婆。”   纪柔扭头就走。      谢悟空也就是装样,其实单手推车还是不成问题的。跟得还是很快的,“柔柔,你认真想想,其实我们还是很合适的。”这已经不是他第一回说这样的话,她再傻也明白了,谢悟空这回是借机耍赖,一副要和她死缠烂打的节奏。连含蓄点的暗示都没有,上来就谈婚论嫁。忽然间的后怕,该不会他这次搬到她家,就再也不会回去了吧?   突然停步,他喜滋滋等她答案,“想好了吗?”   “你明天就从我家搬出去。”纪柔答非所问,立马自我反驳,“不行,今天就搬出去!”   实在是太危险了,这个大尾巴狼,昨天晚上就哄着自己和他睡到一张床上了,后面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损招。   “我不!”谢悟空铁骨铮铮。      她毫不留情,在前面走,他就在后面一声声叫,“柔柔,小柔,胖子!”越叫跑得越快,“纪柔,你不许跑!”   “纪柔?”   疑问的一个句子,两个人都停下了步子。只看了一眼几米远的那个人,谢悟空的脸一下子就冷下来——这个人好不禁念叨,不出去跑你的业务,大下午的逛什么超市?   纪柔还算平静,一句“你好”勉强做到不僵硬。      “好久不见。”保险男还有要走近的想法,后面跟着的推车被谢悟空不客气地向前一顶,正好隔在了两个人中间。   谢悟空的恶意满满,“你是谁,怎么还好久不见。”   保险男实在是太习惯小娘炮这样的敌对,起码风度还是要有,“你也是一点没变。”   并不是什么好话,纪柔走近一步,赶不上谢悟空的嘴快,“老婆,你去哪?”   纪柔,“……”   “你们?”   “恩,我们!”男子汉气十足,他居然强硬地把她揽过来,“柔柔智商低,被你骗,现在别想了。别装作和我们很熟的样子,我们结婚不会叫你的。”      话说的一点情面都不留,保险男到底见惯人情冷暖,哼了一声居然没反驳,“纪柔,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这样,不至于。他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你们怎么可能?”   这话什么意思?!   九尺大汉超级市场内公然被挑衅,原因竟是……   谢悟空的男性尊严受到空前打击,这话他真是越来越不爱听了。刚刚还说什么他一点没变,怎么没变,要不要把他的八块腹肌秀给他看?   “有什么不可能。”纪柔看着火光四射,这个时候凑过来拉住他的衣角,笑笑,“我喜欢他呀。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才会看到一个人的好。”   意有所指,保险男轻蔑一笑。   谢悟空却好像被定住了,匆匆转过身,自己就往后面走。临阵脱逃才不是他风格,纪柔都已经做好准备,在他上去扯保险男头发的时候帮忙了,居然就这样轻巧结束?“哎”了一声,她推着推车赶过去,连一句话都没有再和身后人讲过。      “你这个伤残人士,不要跑这么快!”   追到他的时候,谢悟空顿住了,在对着耀眼的白炽灯光仰着头。她随着他的视线看了一波,没太看懂。越想越是不对劲,再看看,她叫起来,“你脸红了!”这是得有多纯情,一路蔓延下来的红,脖子都是艳艳的。   他打死不低头不回复,只顾平复喘息,纪柔食指点点戳他腰上的痒痒肉,“嘿嘿,空空你真可爱。”   咬唇抵挡了一番,他挥开她的手,几不可闻的一小声,“你讨厌。”      就这样,一直到结账的时候,谢悟空都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纪柔低头在前面收东西,他拿下她的眼镜,“以后别戴了。”   “怎么?”   “眼睛变形,丑死了。”   她怒目相对,他不管不顾。纪柔提着两大包物件在前,谢悟空趁她不注意,悄咪咪地往口袋里塞了样东西,然后若无其事地和她并肩而行,“真的,我不骗你。”   “你闭嘴。”她现在好恨,只想杀人饮血。      “刚刚结账的时候,你猜和我卖保险的说什么了?”   她才不关心他和前男友嚼什么舌头。   不回答,他也笑,“他居然祝福我们,我就接受了。顺便还说了一下,我的胳膊是你打的——恩,家暴。他绝对不会再想和你复合。”   她抬头,正对那张洋洋自得的脸。      纪柔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几辈子血霉,才会如此交友不慎。 作者有话要说:  早九点晚七点 大家看着时间点来吧 在的 都在的 ☆、他是一个娇羞的盖世英雄(6)   自从可怕的一晚之后,谢悟空居然也没有断了和纪柔同寝的念头。这对于纪柔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只是入睡时间由凌晨四点转成了午夜十二点,横竖她是睡得着的那一个。   一日三餐变得尤为规律,最丰盛的那一顿自然是初醒的时候。下午的时候她开车送他去餐厅,偶尔也会路过市场带些食材。饭自然还是打包,不妨碍独臂大侠喜欢捣鼓零食,花式蛋糕甜品。她前两天上称的时候还重了三斤,谢悟空在后面笑得可开心了。   咬着蒜香法棍,她没有打他,反而笑呵呵地,“空空,谁嫁给你……”   “恩?”他喜滋滋地等下文。   “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她的新书还没彻底被放下了,但是进度极速下降。白天黑夜的被安排着做丫鬟,夜里还要暖床,她感觉自己都已经老了七八岁。   他气得看都不看她,继续刚刚的动作,锻炼自己的肩臂。      胳膊上的石膏才拆除,老熟人赵医师那天见着他们就皱眉,“终于来啦。”这话大有来头,之前三天两头来复诊,一回比一回春风得意,再也不见那天晚上抱头痛哭的场景。不过他是双面人,在小姑娘面前,回回有装得生活不能自理。道德沦丧。   那天也是如此,谢悟空一个劲对他使眼色,“大夫,我这样的,再怎么说,还得休息个十年八年吧?”   “多少?”赵医师要给他气笑了,扶扶鼻梁上的眼镜。   谢悟空爱怜地摸着自己的胳膊,“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身体超级不好,也比别人要多休息一会。”   纪柔恨铁不成钢,“医生你别听他胡说。”明明就是耍无赖,看他的那个眼睛,眨得都快变风扇了。      “三五年我也能接受。”谢悟空直接拽住赵医师的袖角,“您看着给我休个假。”   赵医师如被雷劈,失色地甩开自己的袖子——居然还没能挪开。上了年纪的人,最见不得这样新奇的东西,原子笔推开,小娘炮还在眨眼。明白了,明白了,“你想休息多久就多久。”   “柔柔,你听到了吧。”何为得偿所愿。      左手按着右胳膊,晚上一直在活络着。纪柔捧着一瓶精油在旁边,捏着鼻子,大口呼气,“不行,我要死了。”弹指直点她的额头,嘎嘣一声响。   “这几天太|安逸了,我都胖了。”似乎想到什么,“柔小胖,晚上我们一起练瑜伽?”   “再叫我小胖,信不信我灭你满门!”她是真的要生气了。   “那好吧。纪柔弱,晚上一起练瑜伽。”   自然是拒绝。      早睡晚起的直接后果,就是面色红润,却伴随着江郎才尽。几乎没有白天的概念,每每开始工作都是晚餐后,还得讲究个人空间。她收拾半成品的画稿在书桌前,音响里放出的小桥流水般涓涓细流,不远处是戴着面膜的精致男子。   纪柔画画一向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更何况这样不容忽视的存在。谢悟空可以做到不说话,但是垫着瑜伽垫,怎么都是不安分。一个小时的动作练习不到几下,眼睛倒是瞟过来千百回。她果断摔下了笔,“谢悟空,可不可以自觉点?”      “我很自觉啊。”某些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小毛巾擦擦汗,空调调低几度。窝在豆袋里面,小口啄着自己的茉莉花茶。   说是回房间收拾衣服,不到两分钟又出门来了,幸好纪柔的动作快,书页掩盖地严严实实。他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就看到她俯在桌子前。“没意思。”他哼哼唧唧,转身走了两步,又飞快地跑回来。   “谢悟空!”   纪柔不过一米六的身高,直接就被人家夹在腋下,给提开了桌子一边去。谢悟空喜气洋洋,哪里像是一个重伤初愈的人,刚刚拆掉石膏的那只手,揉捏着就掀开桌面上的几张稿纸,还没看到一根线条,“啊——”      纪柔丝毫不留情,对着他的肩膀直接咬了下去。他会耍无赖,不说是直接放她下去,而是带着人一起倒到了豆袋上。她在下面,差点没被压得灵魂出窍。   “为什么不给我看?这么多年,我都不知懂你画的是什么。”   “既然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就接着不知道下去啊。”   可是好奇,好奇心杀死人。他压着她,一味在问,“你是不是在画我?一直不给我看,还是说里面都是我?”   还敢再自恋一些嘛……她想要翻身下去,却被人家用膝盖抵住了腿——所以,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姿势?   “你先起来。”   谢悟空好像也意识到了,但是没有半点动作。贴过来还笑一笑,“那我也不看了,我们做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小娘炮,这是你的台词吗!以为自己霸道总裁附身吗。   纪柔露出一口细密小白牙,张口就咬过。他拍着胸脯躲开,犹自后怕道,“一点都不温柔。”      她不让他看,不代表他看不到。      夏夜总是闷热,今晚他们在井里吊着几串提子。谢悟空提起来的时候,还被冰冷的井水给刺了一下。他没有纪柔那么宽心,自从小时候两个人险些掉下去之后,他就对这里避而远之。   并蒂塘的湖水是碧青色,按理说一脉相承,这口井的颜色却是澄澈的浅蓝。尤其是现在在月色下,别样的幽深,透着圆月光影,他看到自己在井下投出一个浅浅的轮廓。   我明明那么强壮,他想。      密封玻璃瓶,装上清水和提子,再放入大罐的白糖,合好盖子装在柜子里。他最近酿了七八瓶果酒,想等到秋天的时候,可以和柔柔一起喝。冰箱里囤积的果啤都已经被他这阵子给收拾干净,方方正正地摆满果蔬和鲜奶,看起来非常舒心。   纪柔不是一个精致的人,他早就知道。从前隔三差五来这里不觉得,真正住过来简直和自己的生活理念完全相悖。摔断手是他无心,不可否认其实还是意外之喜。起码他可以名正言顺地住过来。   那个卖保险的,可没有这样的特权。      纪柔在房间收拾东西,他关了客厅的灯,路过第一间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这人之常情,好奇心杀死人。   即便他和纪柔认识了这么久,也的确不知道她是画什么的。按理说那天在超市都遇见粉丝了,他家小柔柔怎么也算是一个很出名很出名的漫画家了吧。她低调,他赞赏;她害羞,他也理解。但是她不给他看,这实在是不把他当好姐妹。   悄悄地站了一会,谢悟空在原地盘算:不看吧,被自己憋死;看吧,被纪柔打死——她一定打不死他。这样的念头就像是一株藤蔓,一旦产生,自己都能疯狂成长。   等到他再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她房间的书桌前,几本画册之下,就是纪柔晚上护得什么一样的前期画稿。   “我不是商业间谍。”他自我安慰,“我只是热爱艺术的鉴赏家。”   满心虔诚地展开书卷。   然后,满目淡定全线崩塌。      纪柔早就感觉到今晚似乎要出些什么事情,心头总是突突在跳,很难心安。直到她听到了谢悟空的一声痛嚎。   怎么形容这样的声音呢。就像是划破夜空的一道闪电,平地炸出的惊雷,甚至于痛苦感要比那天摔断手还要来得惨烈。   更让人害怕的是,这样的动静还是来自于一墙之隔的自己房间。   完全是一步三挪地到的那里,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什么时候开始红的。摸着门边的开关,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书桌前昏黄光线把谢悟空的影子拉得特别长。猛地一开灯,“空空。”   僵硬转身的谢悟空,满脸的受伤。她在门边犹豫了三五分钟,还是觉得要走近一步,被他惊呼一声,“别过来!”      如果上天给他再一次的机会,谢悟空发誓,自己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走近这个房间半分。      他刚刚看到了什么——一本书的半成稿,讲的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拒绝了七个爱慕者,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小伙子——《白雪公主》?迪斯尼早就拍过了。   况且,他们对于儿童题材似乎也不会有这样的情节:   美丽的公主是国王最小的女儿,她深得宠爱,年纪轻轻就嫁给了英俊的王子。婚后生活异常甜蜜,他们极尽浪漫之事。   早起,王子看到身边美丽的公主,为她的容颜倾倒,越看越爱,放下纱幔,在晨间共舞;午后,美丽的湖畔,公主吟诗表达自己对王子的爱意,两人你侬我侬,共解衣衫;晚间,偌大的浴池畔,王子牵过她的手带下池水,扬起一池花瓣……   无论白天黑夜,聊不到两句,轻而易举地就去滚床单。   无论黑夜白天,笑不过半秒,欲拒还迎地就去十八禁。      情节,没有情节。细节,全都是细节!   不堪入目,面红耳赤。      纪柔,他的纪柔,他从小到大最单纯的纪柔!居然,居然是——   “你居然是画小黄漫的……”   得到这样的认知,谢悟空的表情寂寥到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  有幸看到这里的人 可以帮我在微博@林更新 吗 我真的觉得他超适合这样的角色 ☆、他是一个娇羞的盖世英雄(7)   周围是疯狂的静谧。除了连续不断的蝉鸣,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纪柔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自问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是那天在外面被人家撞破其实还是很尴尬的 。心里还有些奇怪,自己从来没有公开,怎么还会被认出来。好在也不是熟悉的人,并不在意。不过眼前这个就不一样了,知道实情的他,怎么看起来那么受伤……“空空,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他捂着耳朵一个转头,“我不听,我不听。”   这个台词怎么那么奇怪?   纪柔看他主角光环附体,深深叹一口气,“我说我不给你看,你自己偏要看。”上前将他拖拽出来,“你是一个成年人,要懂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连耳根都是红的,对着书桌三鞠躬,“对不起,不该打扰你们的夫妻生活。”   纪柔:“……”      “你是不是也应该对我道歉?”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一定是得理不饶人的。纪柔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什么地方需要给你道歉?”   “你伤害了我的眼睛。”   能不能不要这样假装纯情,“伤害了吗?公主丑恶吗,王子丑恶吗,还是那样的事情丑恶?”拽下他仍旧捂着眼睛的手,“谢悟空小朋友,你的认知不要如此低龄。”   当然不能这么说,他理所应当地疯狂摇头。不过……细细一品还是不对,为什么一个画小黄漫的会有这么足的底气来对他进行这种学龄前性|教育。一摆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纪柔,我要告诉你奶奶。”   !   !!   “你敢!”      这真的是死穴。这间祖宅现在就是纪柔一个人在住,平常进出最多的除了谢悟空,就是快递员,更加合理地解释了她胆敢把画册公然放在外面的举动。内容的确十八禁,好吧,也许都是二十禁的。说起来也不是见不得人,但是要让家里人知道,不死也是少层皮。   谢悟空不管,他是破罐破摔了,“你不是要赶我走的吗?那好,我一个伤残人士无家可归,我就去你奶奶家住。我告诉奶奶,你摔断了我的手,你睡完我不认账,你还在家里画小黄漫!”   蓄意伤人、婚前同居、道德败坏——条条都是死罪。   一系列让人心肌梗塞的词汇正在向纪柔袭来。   “我没有说让你走。”立刻讨好地环上他的胳膊,“哥、空哥,我们感情那么好,我怎么舍得你难过。”      眉头微挑,他顿了顿,慢慢笑起来。靠着门框,他也不抽出自己的手,“那晚上?”   “住我家。”   “这睡觉?”   横竖也是睡了这么多天了,咬咬牙,“一张床。”   很识时务。赞赏地拍拍她的脸,“还有一件事。”   “恩?”纪柔的眼睛亮晶晶的。   “你已经画完的书呢,我想看看。”   “……”      撇开别的不说,其实和谢悟空住一起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困难。按照他自己说法,就是平白无故多了一个苦力、一个管家、一个保镖、一个侍妾——最后那个词完全是他自己认同,以旧社会少爷的同房丫头为己任,不要名分,只顾勾|引。   被他翻出自己画稿也没什么不好,起码现在画画都是公开的过程。他还是喜欢偷偷摸摸凑过来看,看到劲爆的场景总是在背后沉沉吸气,然后捂着脸跑开,要多纯情有多纯情。   高高的身形,极短的头发,笑起来是一对可爱的月牙眼,赤着上身肩背挺拔,腹肌明显——直到纪柔有一天发现,眼前的白纸上出现的半成品,怎么看怎么熟悉。顺着狭长的人鱼线向下……原本应该很自然完成的部分,现在怎么会这样的不好意思。   “我看看呢。”谢悟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了身后。   她火速熄了台灯。      他刚刚用冷水洗过脸,这个时候还不太能睁开眼,只是用棉片沾着化妆水。纪柔大幅度地深吸气,好让自己涨红的脸颊降温。鉴于此人诚信有亏并且自信心极度爆棚,纪柔决定还是掩饰一下,“今天有点头疼。”   他的注意力果真转移,一只手移到了她的头顶,“怎么会?休息不好?”   当然得顺着台阶向下滚,“是要休息休息。”顺势假装无意的把东西一推。   谢悟空似乎斌没有注意到她的无故反常,而是走去了厨房,轻飘飘地撂下一句,“我去给你泡小杯柠檬茶。”   留她在身后长长地舒一口气。      纪柔隐约觉得自己今晚心虚,睡不好觉,但是没想到做了一个很沉很沉的梦。她被井口蔓延上来的荷叶枝紧紧的缠绕着,越缠越紧,越来越难过。挣脱不开,酸涩难当,隐约中听到有人在一声一声地叫着“纪柔、纪柔”,缠着就向着井口拖拽,然后她就看到屋舍墙头上的身影,大叫一声“谢悟空!”然后就醒了。   “你醒了?”床头灯被打开了,他慌张地看着她,了无睡意。   “你刚刚是不是叫我了?”她只感觉身体沉沉的。   “我只听到你叫我。”   迟钝地哦了一声,她翻身向内,“关灯。”      一室黑暗,但是醒过来的两个人了无睡意。纪柔一动不动,却能感觉到谢悟空在她身后辗转,正在心头犹豫怎么开口的时候,就听到他轻飘飘地问,“你刚刚是不是梦到我了?”   这样的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就不要再次确认了。她索性不理,暗道一声,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这点不可行。谢悟空不依不饶,追着过来问,一把从后面把她包裹住,“说话啊,柔柔你说话。”距离太近,喘息难平。空调的定时早就关掉了,这样一闹很容易就是浑身冒汗。   纪柔往前挪了挪,都快贴到墙面了,“别挤了!”这一声真的是发自肺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很平缓,“是日有所思?”   我呸。她没好气的,“是的,梦到的。”身后刚刚露出一点点笑声,她就补充道,“噩梦。”   身上压迫的力道明显一轻。      好像又在不经意间伤害了他的少男心。但是这样的情况下,纪柔居然会觉得有些轻松,南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原来自己可以这样轻易撼动一个人的情感。半天没有下一步举动,她挣着身子转过去,看不太清他的神色,但是肯定也不是睡着。   “你有没有发现,自从那天遇到卖保险的,你对我一直没有好脸色。”   有吗……?   可怜的前男友,自始至终连个名字都没有。      “我都快忘记他是谁了。”   这话发自肺腑,但是进不了谢悟空的心,“柔柔,你对我太凶了。”他总是这个样子,说不到两句就示弱,让你不好意思对他发脾气。   “我对你还不够好?”说完自己都有些心虚,似乎并不是非常的好。想想,他还是有一些特权的,她说,“你看,我都愿意给你洗澡,给你换衣服,更重要的是,我都愿意给你看我的漫画。”   明明也是他偷看。   纪柔觉得自己对他还真是不错的,“空空,我以后对我老公都不一定能这么好。”   胳膊上的手腕一紧。      窸窸窣窣,是他逐渐靠近的声音。再靠就太过分了,她的鼻尖都快抵到他的胸口,感觉他说话的声音一震一震地传过来,“柔柔,你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啊?”   ???这都是什么样的话题走向她大脑一空。   “我看到了。”他的声音又小又细,“你画的是我。”   果然!   这样的时候是有口难辩,纪柔无从辩驳,脸一下子就红了,“……艺术源于生活。”   “艺术?”他反问,“人体艺术吗?”      话轻飘飘的,就这样飘在了空气里。   “你这是调戏我!”她想要动作,却被扣得死死的。   他哼哼唧唧地凑过来,“可是你都在想象我衣服下面是什么样子了。”居然凑过来咬了一下她的耳朵,“柔柔,你真坏!”   坏,是气急败坏。她被咬的浑身一颤,立刻有了逃开的动作,但是抵不过男人的大力。到底也是一米八几的肌肉男,制住她简直太容易了。谢悟空把她抱得死死的,浑身滚烫,“那……那你要想看,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纪柔脑子里一团浆糊,直觉告诉她现在就是很混乱。而越是混乱的时候,越是要保护自己,在她的一个大力下,忽然听到压抑的一声低呼,而后天地翻转,她忽然被压到了身下。   谢悟空的声音都在颤,“你……你乱动。”      一个少女可能还不会懂现在的情况,但是试问一个画小黄漫的少女,怎么会不清楚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况。   “谢悟空!” 纪柔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自暴自弃,整个人颓丧地靠过来,满是委屈和无奈,“我能怎么办,你又不是男的,你自然没有反应。”   谁还不知道你是男的,但是现在是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她讨论男女的问题?   一巴掌狠狠抽到他的背上。      “柔柔。”他好像一点不疼,靠过来,小声问道,“你……想不想看看?”   看……看什么?   难道是……   他说,“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炖肉,炖肉 肉汤来了。请系好安全带。 ☆、他是一个娇羞的盖世英雄(8)   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预期。谢悟空原本还在犹豫,甚至于犹豫了很多年。这样的心思发现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惊讶,说出来别说是纪柔,就是他自己也不会相信。她是一个傻姑娘,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甚至于之前被人骗都是倒替人数钱的命。为了追求自己的漫画梦,早早脱离了父母的约束,明明娇气地无可附加,却还是一次次不肯向家里低头。      当然,看到她的大作的时候,他完全理解她不愿意回家的原因。      这玩意怎么能让家里人看见?!      都是一个难忘的体验。无法想象,在她的世界里能够找到自己的角色。他的心事重重不为人知,她的隐秘情节原来也是那样微妙。含蓄的表达和描述,他再看到的那一刻激动地情难自已。内心汹涌的情感本来就不能抑制,那就索性一股脑倾倒出来,他真的很想要去沉沦其中。      行为举止全在意料之外,纪柔被这过于直接的过程吓得魂不附体,“我不要!”      他鼓起两颊,“柔柔,要诚实。”      “……”她前所未有的词穷。      也不是反感这样的肢体接触,但是让人放心的男闺蜜在这一刻忽然变成了色中饿鬼又是怎么一个情况?说好的,给你一个肩膀,放心大胆地靠的呢?怎么现在靠着靠着还要给点补偿。不不,这不是补偿,这是非分要求。      就这样一瞬间的功夫,纪柔已经感觉到谢悟空探手下去了,这样的情况下,怎么都是要阻止的。拉着他的手腕,“你不要过分。”动作丝毫未减,她羞怒交加,一声尖叫,“谢悟空,我是纪柔!”      “啪”地一声,床头灯被他空着的一只手打开。灯光让她眼前一晃,再看看眼前的人,似乎都变得不真切起来。黑暗中都还能不太计较肢体接触,开灯让有些东西变得更加无所遁形。他的额头上全是汗,脸颊都是红的。他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脸,“你出汗了。”      完全是废话。      纪柔不说话,偏过头侧开一点,忽然就感觉他侧头过来亲了她的脸颊。她的反应有些过激,咬牙推开身上的人,翻身就要越过他下床去,又被他给压了过来,“纪柔、柔柔……”他一个劲地过来厮磨,“我喜欢你的,真的,你都知道的。”      喜欢……轰地一下,她呼吸得都有些不自在,能不能不要这样说话。她还是真的不知道,她就是个傻子,才看不出来这日日夜夜缠在身边,真是心宽。“我、我……觉得有些事情要慢慢来。”都没听说过,表白是极速飞快的节奏的。      只是都这个样子了,霸王硬上弓演绎到如此地步,谢悟空已经刷新自己的道德底线。小小的一只控在怀里,他心神荡漾,“我们还不慢啊,我现在欲|火焚身。”      真想撕烂他的嘴。      热乎乎的喘息烫的人浑身都疼,汗湿的手探过来掰过她的脸,停顿不到一刻,直接吻了上去。这是两个人的初吻,无论是纪柔,还是谢悟空,脑子里都是蒙的。慌张且慌乱,她惊地喘了一口气,“悟空……”实在是太奇怪了,好像唐僧一样,原谅这样的情况下有人想笑场。      “八戒,你别说话。”      “你才是八戒!”恼羞成怒,她的胳膊抵在两人之间。      他直起身子,直接脱掉了上身的T恤,半跪在那里歪着头看她。      谢悟空的钱真不是白花的,这样的身板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起来。紧实的肩背,挺括的身形,那个胸——直接略过好吧。小腹上的巧克力排版尤其抢眼,板板正正,实在是看得人不由自主吞咽口水。      纪柔真的是想拒绝的,现在好像又没有坚定了。      呼了一口气,他一把手过来抓住她,拽在自己的腰间,牙齿咬唇,“我……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也好意思说不好意思吗?!既然不好意思,你就乖乖住手,别再继续!纪柔能说些什么,脑子里一时间轰隆隆地全是消音词。指甲一抠,没能伤害那硬邦邦的腹肌,反而是他笑得龇牙咧嘴,“有点痒。”再次俯身的时候,他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了,赤着上身抱住她,“你知道我想着一天想了多久了吗。柔柔,真的,你想过没有?”      “没有。”绝对否认。      “骗人,你都在画我了。”志得意满,“那我是王子,现在是不是要做一些婚后幸福的事情?”      “我觉得你现在有些冲动。”她一甩脑袋,好像意识到什么,“……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太明显了吧。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根本箭在弦上。色|胆包天这样的词汇说得就是他,反正亲也亲了,摸也没少摸,那就直接进入正题了。      纪柔全程状况外,尤其是这样昏沉的情况下,她个高度近视加散光,能看清他的脸都是不容易的。但是看到他打开床头柜,拿出某样含义深刻的物品的时候,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了。      “你他么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在超市拿的。”邪恶地笑一笑,“当着保险男的面。”      “……”谢谢你替我出恶气。      “多多关照。”他真的只差给她鞠躬行礼了。      只是有些事情,似乎不如想象中那样顺利。疯疯癫癫的两个人,都是初次,面面相觑满脸涨红。他很尴尬,也好意思反过来怪她,“柔柔,你得配合我,你是老手啊。”      不要逼她竖中指,她不想讨论这样的话题,“我是理论派!”      那好吧,就知道纸上谈兵都是假的,关键时候除了自己还能靠谁。女人都有个什么用!谢悟空深恨自己事先做的准备都是假的,再这样下去人家就要跑掉了……磨蹭到找到门路,已经浑身都是汗,他咬牙一瞬间,还被纪柔哭哭啼啼的声音打断,“啊,混蛋……好疼啊!”      谢悟空也在哭,眼红红地抱住她,“好疼、我也疼……”      实在是救命。完全是狼狈结束,谢悟空埋首在她的颈侧半天不带动静。纪柔眼眶鼻尖都是红的,“谢悟空,我恨你。”   “纪柔你个坏蛋!”      请问,他有什么样的理由说这样的话?      不管怎么样,事情都已经是这样的了。他实在不要脸,不堪回首的经历还没过去,他泪眼汪汪地再问,“要不要,我们再试试?”      试你个大头鬼!      .      谢悟空第二天天没亮就醒了,或者可以理解为亢奋。纪柔的眼睛都是肿的,想必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还没到时间,睡得神鬼不知,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亲一下——这是我的人了,他想。喜滋滋地抱一抱,趁着她没醒,心里盘算着如何来开始新生活。从旭日未起到日上中天,懒洋洋地坐起身,还是舍不得下床。      纪柔一醒过来,眼前就是一张春情荡漾的脸,他的嘴角简直能裂到天边去。摸摸身侧,某些人狗腿地把眼镜给她递过来,“柔柔。”她碰都没有碰,直接闷到了被子里。他扑过去抱紧她,“中午好,柔柔。”      “出去!”原谅她青天白日无法消化这样大的转折。      谢悟空一颤,声音都变了,“你这是睡完就不认账了?”道德沦丧,简直让人发指。      想要把人从被子挖出来,她却出其不意地掀开,直接摔到了他的脸上。他好不容易挣脱,捂着鼻子看她。她揉眼睛,不住不住地揉,眯起眼睛看他,“我说……”      “在的。”他心态还真是好。      头发都蓬在一团,还未梳洗的脸,其实和美感毫不沾边。但是他就是喜欢。      真想抽根烟。她只说了两个字,就没有了下文,他眼灼灼地等着,如果身后有尾巴,立马就能翘起来。恩,说到底事情也不能全怪他,毕竟是自己意志不够坚定,这也算是情投意合——换一个,两厢情愿?好像也不对——但是矫情不能太过,她斟酌半天,看着那个烦人的脸,好像也没有那么恼火。认命,她点头,“你是我的人了。”      “是的。”他终于听到这样的话,眉飞色舞,“我会乖乖的。”      很识相。那就好。      所以,接下来要做些什么?纪柔又陷入了沉思,抬眼只能看到一个摇晃的身影。      谢悟空在对面笑得傻子一样。      好吧,那就……以后再想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换排版 ☆、他是一个娇羞的盖世英雄(9)   夏末秋初的时光,南陵市照样热得人神共愤。白天的时候,整个街区都闷在了家里,谢悟空更夸张,就连取个快件的功夫都要撑把伞,简直羞愧死身为女人的纪柔。脸上的防晒都是被他强压着抹上的,她是多汗体制,只感觉浑身黏糊糊的。      终于等到日落西山,她收拾收拾去了院子里。打起井水泡柠檬片,纪柔忽然对着屋子里遥遥叫出声,“空空!谢悟空!”声音特别大,甚至于显得有些慌乱,他匆匆跑出来,就见到她捧着一个大的玻璃罐子,对着他招手,“你快来看,好神奇的事情。”      她的声音甜津津,没有戴眼镜所以看人的时候眯着的,就像是一弯月牙。原来也没有出事情啊,他舒了一口气,脚步慢慢变得拖沓起来。回答地心不在焉,“能有什么神奇的事情。现在太阳很大的,会把我晒黑。”      明明已经夕阳西下,怎么会矫情成这么一个样子。她仍旧是笑嘻嘻地招手,他走近的时候万分不情愿,却是自然地伸手把她一揽。越来越熟练这样的动作,纪柔都不用想,都知道他下一步会作什么。果然,在他低头过来的时候,她也十分敏捷偏头躲了开来。他不依不饶,非得逮住了亲一下,才懒洋洋地凑近,“什么?”      纪柔摸摸脸,指着井底,“你看,是不是开花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抬眼看一下,好像明白了——荷花。      他这才有了兴趣。      说起来真是奇怪。一口古井里居然会长出荷花枝,原先以为那绿油油的一团不过是枯叶,没想到在今夏还冒出了骨朵,粉色的一小只,他不由弯腰看了一下,吸口气,“还真是的。”发送新闻卫视,隔天一定是有人采访的,他现在相信了纪柔的话,“你家这口井和并蒂塘一脉吧……柔柔,你这算是坐拥国家景点吗?”      人不可貌相,一下子变成了资产坐拥者,纪柔也觉得新奇。那朵荷花并不大,而且只是单株的花朵,她觑着眼睛看不清,只能碰碰他,“你看看呢,开着的是并蒂莲吗?”      可惜还真不是。      并蒂塘名称的由来,就在于夏季盛开满湖的并蒂莲花。漫天的红艳,著名的江南名湖又一跃成为最大的市内花园。虽是一脉而生,但如果是并蒂莲就太稀奇了。“别得寸进尺。”他拍拍她的头,又安慰道,“开朵花就不错了。过几天花苞展下,我给你拍照。”      在这里?她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我难道要在井口摆出这样的姿势吗?”      还真的有些困难。      出来不到十分钟,说了几句话,其实还是能感到热的。纪柔抱着一个玻璃罐,里面的井水凉丝丝,但是壁身都被浸得热热的,更何况身上还压着一个。他的胳膊搭在她的肩头,直接把她往屋里带,“太热了,快回去,不然会要晒脱皮的。”也只能再恋恋不舍地看一眼井口,回到屋里去。      晚上照例是谢大厨掌勺。餐厅晚上不营业,他有充足的时间陪着纪柔。食材都是直接带来的,不过就是搭配点缀,今天连火都没点,热气腾腾的锅架在电磁炉上,摆摆手,“过来,吃火锅。”      “……”纪柔叹一口气,还嫌弃不够热是怎样。      麻酱和辣酱一一摆好,还给她准备香菜。酸梅汤是自己下午现煮的,冰箱冷藏室里取出来,再加上冰。就连果盘都是凫水小天鹅造型的甜橙和苹果,无限泛滥的少女心。      “所以,你要什么时候才肯回家?”隔着层层雾气,她的眼镜自然是不能再戴了,奋力地吹着冻豆腐,她不忘开口问上一句。      言者无心,听者全是意。他果然秒变不高兴,“怎么,就那么想我走。”      真是的,那样哀怨的小语气是为哪般,好像真的有人欺负一样。纪柔每回看他这样信手拈来的埋怨口就头大,烫的不行,好不容易咽下去,再小心解释,“你不是说要回家拿衣服,我就顺口问一句。”不要那样敏感玻璃心,让人都不敢说话。      他哦了一声,也不回答。隔了片刻,好像有点回味过来,筷子敲敲碗沿,小心翼翼地问着,“你这是正式邀请我同居吗?”      “当我没说过。”纪柔马上摆名立场。      自作多情不可怕,可怕的是每样事情都能多情。明明是自己每天绞尽脑汁地想要搬过来,放着几百平的复式公寓楼不住,偏偏要来和她挤在一个小胡同里。一个礼拜,他住七天,还有什么私人空间?      又被拒绝,他都习惯了。说是不愿意说,但是做起来仍旧不含糊。谢悟空选择性地只挑自己喜欢的内容听,“我周三白天回家,然后再回来。”算是自作主张定下了时间,还要来安排她,“你准备一下,我们晚上出去。”      “去哪儿?”她还在状况外。      他腼腆一笑,“我们去看Small Bong的演唱会。”      纪柔呀地一声叫出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门票是很久之前就买好的,自然是两张内场VIP。不过那个时候还有一个保险男的存在,谢悟空还在心里彩排过怎么当着他的面趾高气扬地带走这个四眼妹。虽然白白排练了这一出,不过显然结果更为开心。“开心的吧。”他妆似无意地问道,“你还喜欢那一个谁谁吗?”      自然是的。纪柔大口喝着凉茶,“主唱是我老公!”怎么不见到叫他老公,听着好嫉妒的。他哼哼,又听到她在说,“你上回还说要带我去看电影的。”      “恩。”他都是有时间的,“吴彦祖新片。”      纪迷妹更加得意了,“吴彦祖也是我老公。”      “好好,全世界都是你老公。”眨眨眼,一肚子全是坏水,“那我呢?”      纪柔秒变失聪加失忆,大口吃一下,还被他伸手过来刮一下嘴角沾着的麻酱。脸有点红,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谢悟空笑得志得意满。“我还想看乒乓球。”安静了一会,她咬着筷子凑近。      有些新奇。小黄漫画家还爱体育项目,他反问,“这又是为什么?”      “张继科也是我老公!”      果然……还真是铁打的谢悟空,流水的老公。这回他倒是有了反应,直接拒绝,“你想得美。”      “小心眼。”纪柔低声嘀咕。      谢悟空隔着桌子探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柔柔。”      她抬起头,只见到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心态作祟,现在看见他总是不自觉地就陷入娇羞的情绪。而往往她娇羞,他就会比她看起来还要纯情。这样的感情其实很不习惯,但是说起来也不讨厌。其实也没有真的生气,所以反而有些娇憨地,“怎么了?”      “张继科是我老公。”他温柔含蓄。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结束这个娇羞的单元。 谢谢看文的各位。 ☆、他是一个娇羞的盖世英雄(10)   “唉——”      “唉——”      “唉——”      最后一身来自于身侧的细鬼,桃九被哼得一愣,转过去看他。细鬼小小只,下半身都窝在了柜子里,就留着一个头在桌面上。摇头晃脑地看着她,“小桃九,哪怕你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叹出来,不会来的人还是不会来。”      “他们怎么就能不出门”她无精打采地蔫在一旁,“怎么就是不出门!我等得好无望。”      “人家新晋小情侣,难免甜蜜。你看看你和小男孩……”被狠狠地瞪一眼,媚鬼识趣地改口,“你看看你和七糖,还不是每天都黏在一起的。”      怎么会一样。七糖冷冰冰的,明明每天都是她缠在身边。她对小娘炮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不妨碍羡慕有佳,他对那个小胖妹是真的好,百般体贴千种温柔,这才是正常相处关系吧。不免再次长叹,隔了许久看一眼他们,“厉鬼怎么还不回来?”两鬼习以为常,一致摆摆手表示不知。      话说厉鬼在何方?      厉鬼现在在并蒂塘。      细鬼小鬼头,一肚子的坏水。人家总是不过来,总得想一个绝妙的法子。暗中给厉鬼支了招,趁着无人潜入门,电路保持完好,但是破坏所有的灯管。就算是谢悟空和纪柔已经习惯了这个片区老化的电路,也无法接受看完演唱会回家,所有的光源集体报废的事实。      纪柔的手里还拿着荧光棒,看着他重新开了总闸之后,把坏掉的东西再拆分。“这个地方真的不能再住了。”上回的惨痛经历就在眼前,每回想起来,胳膊就在隐隐作痛,他还是关心最重要的东西,“空调是不是还能用?”      她嗯了一声,这才想起来打开,冷风徐徐送来,拿着打火机就去捣鼓着那些装饰性的蜡烛。这是做的什么孽——谢悟空一声长叹,无力地瘫倒在豆袋里,“纪柔,你上辈子是个蛾子吧。”      她听得一愣,莫名问一句,“什么?”      “不然怎么会和灯这么相克。”      真是无言以对,她索性闷着头。端着一截烛台摇晃着走过来,被他直接放倒在地,一声惊呼,“小心。”      “我很小心的。”的确是把握着力道,一呼气直接吹灭了那只中看不中用的蜡烛。呼吸越凑越近,她紧张地一动不动,就感觉他贴到了她的脖子边上,特别小声的一句话,“明天去电器城。”      “做什么?”      “找人回来换灯泡。”他还有一只胳膊,不想完全报废。也不嫌弃汗腻,默默抱得更紧,“我们家只有我一个,我怕死。”      纪柔十分不厚道地笑出了声音。      不过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某些人的厚脸皮,次日一早,她就在睡梦中被拖出了房间。谢悟空十分贴心地连刷牙洗脸都给伺候好了,她迷糊地在车上还睡了一觉,眼睛再一睁,就发现已经到了一条街。揉揉眼,戴上眼镜,却又在怀疑自己还在做梦,“这不是电器城吧?”      当然不是电器城。是旁边的电玩城。      还没有到中午,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人,谢悟空很豪爽,直接买了两百个游戏币,“我们先来试一试。”还没来得及再问,他自己老实地回答,“我早就想给家里添一台电玩机了,先来看看哪种最好玩。”      还真是注重用户体验。不过在她迷瞪着路过了射击机器边时,随口问道,“你是要买投篮机吗?”      “差不多,也是体育项目。”      所以,“那是什么?”      “跳舞机。”      “……”你能想象一个一米八几的傻大个儿,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吗?她不能,并且也不愿意参与。最后的结果,就是纪柔在一旁的儿童椅上,吃完了三只菠萝包,看着谢大厨回顾完上个世纪末所有的经典舞步,大手一挥,“人家挑好了。”      早上的起床气已经消了大半,不过就是吃得有些撑,无奈地翻个白眼,“说好来挑灯泡的呢。”      “这个还用挑吗?”他振振有词,“横竖不买你以前的就是了。”那种破质量,才会每天都坏。      虽然纪柔百般嫌弃,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做事的规划性比自己强,生意人就是有头脑。中午到达电器城,刚好是临近午餐的点,最后一盒灯管的成交价比她平时折扣掉百分之二十,并且因为他一口一个“小姐姐”的,哄得阿姨还多送了一只。简直让她刮目相看。      不过计划许久的跳舞机买起来却不是那么顺利,因为前面一直有人在霸占着。      恐怕不只是他们俩,周围所有的人都把她当成了很奇怪的人。      桃九一个人挑了双人PK,站在另一侧的自然是媚鬼。屏幕只能识别出她一个,细鬼和厉鬼就像是看傻子一样的表情,只看着眼前的仙和鬼玩得不亦乐乎。实在等不及了,细鬼坐在厉鬼的肩头,俯下身和他嘀咕,“你说,桃九这是不是为了引起那个小娘炮的注意?”毕竟已经过了一刻钟,也不见她有休息的打算,纪柔导师看不出来什么,不过谢悟空的脸色越来越差。      厉鬼一口否认,“不是。”他没有细鬼聪明,想事情自然不会像他那么细致。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很明显,“桃九是已经玩得忘记了。”      商城里面的冷气打得足,但是她还是跳出了一身汗。转头准备和媚鬼说一句“换一曲”,就听到“哎呦”一声,媚鬼的位置被占了,一缕芳魂挤到了一边,赫然站在身侧的是一个大块头。谢悟空的动作太快,连纪柔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他挥挥手臂选中曲目,“是不是跳完双人的,你就会休息?”      “……”这要如何解释。桃九被问蒙了,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然后,她就接受了精神的洗礼。      最后桃九连自己怎么样下的台都不记得了——扭腰、甩头、疯狂地展臂摆臀、摆臀、再摆臀,视觉冲击极其强烈,她的舌头都麻了,立在原地根本说不出话。事实上,周围除了四眼妹纪柔,似乎都被谢悟空后劲十足的舞姿画面给震撼到,一时间鸟雀无声,只能听见聒噪的乐曲绕耳,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我是不是见过你?”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解尴尬,纪柔也是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貌似是上回超市里遇见的小粉丝。      “呵——”她的笑声听起来万分无奈,挥手打个招呼,“你好。”细鬼在身侧不住提醒“重点、说重点”,原谅此刻的桃九掉了链子,居然只会默默地重复着,“重点。”      “啊?”纪柔很明显也没听明白。不过也没有时间追究,因为谢悟空在跳舞机上对着她招手,她只能干干地挥挥手,就说了声“再见”,到了他的身旁。      “桃九你没事吧?”步伐漂浮,看得三鬼担心,她走得险些撞上柱子。      自然也不会没事,只是需要时间消化一下。默默回头再看一眼那一高一矮、一壮一肉的身形,打从心底说出一句,“我真同情纪柔。”      这样极致的男友,还真是世间少有。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码字 疯狂 ☆、他是一个娇羞的盖世英雄(11)   回程的时候,谢悟空先去了餐厅,千叮咛万嘱咐纪柔要注意安全,小心开车,却没想到还带了一只小尾巴。桃九真的是费劲心机才能够蹭上她的车,怀里还抱着一盒子灯泡,“你放心,我经验丰富,而且十分可靠。”      要不是看着两个人身高相当,纪柔还真是不敢轻易让她上车。可是到家开门的饿时候,又开始反悔了,伸手就要接过灯泡,“谢谢你。”这个身子板,真的不能够接受这样的□□,太不可靠。      “我是你米分丝,怎么你还会对我这么不放心。”她真是有点着急了,怎么都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是进不了家门。在并蒂塘耽搁太久,她都没能听到关于宅灵一丝半点的消息,实在是有些无力。      家门居然是从里面被打开的,谢悟空听见声音,想要给她一个惊喜,却自己先被吓一跳。“你又是谁?”不可思议地和纪柔确认,“不是吧,这就是传闻中的电器城给安排的送货员?”最近见面比较频繁,他看到桃九脑子里都是轰的一下,原先以为是白天的寻仇,再一想又是不太可能,不自觉伸出了兰花指,“你该不会是狂热的私生饭吧?”      桃九脸立马就冷了下来,“你才是脑残米分。”怎么把人说得那样猥琐。看着纪柔准备再攀攀关系,“你真的真的不记得我了?我们早就见过面的。”      “超市吗?”      “不是。”她都觉得自己居心叵测,“我那回给你送灯泡,你应该记得我的!”      回忆迅速拉近,找到了许久之前摔断手的那个夜晚,白天的她的确是收到过一盒外送,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是个男送货员。”      当然,但是还是可以解释,“我那个时候就站在他身后。”怪只怪那个小哥太高大,直接把她的身躯全部遮掩。      “所以,你是……”      “我住他隔壁。”      哦,所以她是我是电器城一条街的送货员的隔壁。这样三怪四歪的关系,还不如直接说是她的粉丝来得直接。      无论是她多么情意绵绵的眼神,下一秒直接就被关上了房门。      谢悟空自然是不会让她换灯泡,接下东西就直接送了客。“绝对是脑残米分。”他现在可以完全确定。拍拍心口的时候,不自觉给状况外的纪柔一个埋怨的眼神,“说好的注意安全。不要被人家说两句就轻易哄骗,你这是在自我膨胀。”她被训得毫无缘由,回神的也快,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拐子。      相比于上回可怕的夜间奇景,他这次学乖了,趁着天还大亮,立刻施工。跳舞机是在傍晚的时候送来的,因为太匆忙,家里都没有地方放,被沿着在院子里摆好。好在南陵市最近也不是雨季,两个人索性就拉扯了一长串的电线,接通了电源,在院子里玩了一晚上。      井口里面吊着的是一只西瓜,她吊着井绳上来的时候,牵扯出了那一株荷花。粉色的骨朵,即使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开花。沾着井水的花枝叶瓣,摸在手上冰冰凉。夜色如水,冷冷地洒在身上,隐约又是响起小时候的场景,莫名就想要笑。      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从小就开始注定。      一般这个时候,她都是拿完东西就直接合上井盖,不过今天玩得太闲散,这个时候懒得动弹,想要等着谢悟空出来再来当苦力。晚餐吃得丰盛,她就绕着井口一圈圈地晃圈,手里拿着那株荷花,摇晃着想要投进去——居然给投偏了。也是意料之中,捡起来再向里面放下去的时候,蔚蓝鬼魅的井底,却一下子让她惊住了。      幽深的井水里除了银白的月光,还显出的一个女人的影子。如果说看到的是自己的倒影,也许就没有那么惊讶,偏偏里面是一个现代长直发,却穿着古装的少女模样。      古装啊!      费力地眨眨眼,再睁开。纪柔倒吸一口气,再看过去的时候居然还在,扒着井沿的手渐渐变得僵硬。就算是她再怎么成为一个有神论者,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是浑身冷汗。说是荷花仙,根本不可能,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一张脸,透过清晰的镜片,那就是自己的倒影。      一个她,穿着荷叶边云袖水裙的她,在井底对她嫣然一笑。      到底还是什么情况?      空中滑过的一颗石子,从她的头顶擦过,直直地投入井水中,砸出一串的涟漪,也砸散了那个模糊的影子。根本就没有等到归于平静,再低眼什么都看不见,视线内显出的人影很奇怪,说清不清。黑黢黢的一团就在眼前,她猛地回头,看到了墙角上坐着的一个人。      桃九只说了一句话,“终于出现了。”顺着跳了下来,跳舞机上立着的是厉鬼,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就听到纪柔的一声惊呼。      那株原本丢下了井底的荷花,突然间展开了花苞,而伸出来的那株枝蔓,直接就把她的胳膊卷着带进了井底。      桃九暗道一声完蛋。      从一开始就是判断错了。知道宅灵不在并蒂塘,图是七糖看的,顺着地势和变迁,给她顺着水源找到了这口并蒂井。井在院子内,完全就可以断定是屋内的人,但其实宅灵从来就没有附身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它一直寄生于并蒂莲花。      原先还在跳舞机顶的厉鬼根本就没有上桃九的身,而是直接飞过去进了纪柔,直接扑了个空。从井身上直接掠过的时候,自己也很茫然。媚鬼了然,一缕青烟飞了过去,纪柔眼前一黑,再出声就是他们都熟悉的语调,“我撑不太住,你快把桃九接下来。”      纪柔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拽的下去,媚鬼强自伸手攀住了井口。屋内听到声音的谢悟空慢悠悠出来,嘴里还在念叨着,“你怎么总爱一惊一乍。”出门就看到熟悉的画面,纪柔在对着他叫“救命”。      而在墙边那个阴魂不散的脑残米分,三两下攀下围墙,直接也跑了过来。      脸色一变,谢悟空立刻过去抱住了纪柔。力量不容小视,即便桃九也在帮忙,但是纪柔还是被拖拽地不得上来。这个时候需要感谢她是个小胖妹,否则刚刚那一下,完全可以直接把她带下去。      “细鬼,点火。”      她的这一声,叫通了跳舞机上的小鬼,瞬间擦过三个人身,落到了井底,“小爷给你取个暖。”他笑得志得意满,手掌握住了荷叶,两手一擦,黄色火光四闪。      火势极快蔓延,媚鬼感到纪柔身上的外力在消失,挣着退开的时候,谢悟空也一把把人抱了过来。纪柔的身体不算好,媚鬼离身立刻就陷入了昏迷,桃九伸手触了触鼻息,“不用怕,待会给她喝杯香灰水。”      谢悟空抱着纪柔,看着她的脸沉沉如墨,桃九不自觉后退一步。这样的面色太吓人,她简直怀疑他会掐死她。但是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因为她忽然听到从井底传出了细鬼的声音,“小心!”      那株枝蔓缠绕相生,猛地腾起来,她只能看到飞来的荷叶和极长的茎蔓,完全是下意识地护住还无意识的纪柔。“不是。”细鬼慌张道,“它两个都要!”      两个都要——桃九明白的时候,已经看见那株花缠到了谢悟空的手上,直直地把人拖拽后去。她只伸手碰了一下,掌心火燎一样。      这就是并蒂塘的宅灵。      单单一个纪柔不满足,它原本就是要留下两个人。      原本桃九还奇怪,同样的街区为什么只是这一间总是在断电路。而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发生,也造就了最后电器城的相遇,不是她刻意为之,那只怕是宅灵早有安排。绿叶植物怕火,但是居然忘记了可以不断浴火再生的本能。      这该死的小娘炮,没想到关键时刻是祸害。      此时她力大无穷,翻身跃起的时候不带丝毫犹豫,幸好她是个小个子,一跃而下赶在谢悟空前就能挡在井口。   直接掀翻了一侧的跳舞机,拽着缠绕的电线硬是把机器拖拽着拦到了身后,遮拦住大半个井口。      细鬼燃火点了谢悟空胳膊上的那一簇,噼啪声响吓得他唇色发白。      井壁全是滑腻的青苔,桃九直接落到的就是水里。盛夏的天,居然在这里有了一丝刺骨寒意,她冻得一颤,“厉鬼,你怎么这个时候就出去了呢!”      厉鬼浮在一半,这才回到她的身上,压压的声音,“掉下来太疼了。”      “……”你个自私自利的鬼!      她下来之后,尚未开出的那株荷花却好像一下子被触到了死角,还是从四面八方收回了井底深处。“不能让它进水里。”厉鬼开口。      桃九也清楚,所以直接闷头探进了水底,缠抱住那株花,立刻伸手按在其上,呼出一口水,咳嗽的间隙正色道,“渡宅仙至并蒂塘,宅灵速见!”居然是火红色的光,极长的一串钥匙柄,有七道豁口,看不出风格。      伸手抹了抹脸,透过黑砖井壁,她看到了外间白玉一样的月。      就像是忽然地通电,谢悟空还是被纪柔给拍醒的,“空空,你在这里干什么?”她不过就是去切了个西瓜,怎么就睡到院子里了。      跳舞机安静地立在墙角,他的手里还拽着半截电线,就是之前的事情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我……”他好像被吓到了,“我、我是不是触电了?”      “是吗?”      纪柔拖着他起身,人家却不动,胳膊一阵发麻,他骤然苦了脸,“起不来……”      她早就习惯这样作天作地的矫情性格,蹲在他身边在问,“那要怎样才能起身?”      “要你亲亲才能起来。”      撅起嘴的样子简直让人发笑,她却是笑着凑近,在他脸上吧唧一下,“好娘啊。”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没什么啊。”她故意摇头。      耳畔间或蝉鸣,身侧胖妞倩影,谢悟空忽然觉得有些事情也没有计较的必要了。悠悠地起身,把半阖的井盖给挪回原位。缠着电线收到一旁,牵过她的手往屋里带,“我们今晚画画好不好?”      “什么画?”      “成人漫画。”      “……你做梦!”      “那我们就在梦里画吧……”      井水泡过的西瓜还在桌上,沿着瓜皮在桌上落下一圈水渍。冰冰凉,心还娘。好像事情都刚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并蒂塘完结。 后面还有一章,明天见 ☆、他是一个娇羞的盖世英雄(12)   古宅博物馆里面寂静无声,孟寂了不在,那只慵懒的肥猫就送过来给馆主养。此时窝在猫屋里面一味地打哈欠,蔫哒哒地看着眼前的人。姚清朗觉得桃九这次回来就变得很心不在焉,手掌推了推她的额头,她蓦然回神,“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他笑笑,伸手一挥,墙面又轰隆隆地移了回去。她的手上还握着一半的图纸,他要接过的时候,她一下子缩了回去。垂眸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桃九?”      “啊?”她收回东西的时候,似乎也意识到突然,没有做再多的解释,只是咬唇笑一下。      “真丑。”他毫不留情。      原本应该是奋起反击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不好,她今天似乎对于一切都是疏于应对。这话桃九听得倒没有很大的反应,“嘶”了一声,她低声嘟囔一句,“姚生,我的手好疼啊……”      手上被荷枝刺到的地方,当时只是一道红色勒痕,都没有看到出血。也就是太过不在意,回来的时候掌心一下一下涨涨的,刚刚再看看,忽然发现都泛起黑紫色。      她晚上湿漉漉地出现在门口,姚清朗听到门前铜铸作响,见到她着实被惊到。“怎么不回家?”他掐决,一下就给她换了身得体的装扮。狼狈不再,变成了那个灵动的桃九。看了一眼时间,哼一下,“回家待着。”      桃九好像受到了多大难一样,撑着门钉站都站不住,低低喘息,“我歇会,歇一会再回家。”      而现在,一休息就是半个钟头,也不见到归心似箭的往常。手掌心都是热热的疼,摊开给他看,直哼哼,“你看我这是怎么了?”      姚清朗不过扫了一眼,就拧了眉,两指按了上去,她有些夸张地一颤。索性伸手给她手扣住,顺着手腕按到了手心,低声呵斥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小心。”只一晃手,一柄尖刀在手。   她只要后退,“你干吗?!”      姚生不讲话,极快的一碰,手心被划了两道口子,手腕翻转,按着她的手对到了水池里。黑紫的血渍滴到了白色池壁上,可以称得上触目惊心。挑起了水龙头,他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水滴流下在她手心,桃九张嘴还想要尖叫一下,忽然止住了,“唉?不太疼了。”      姚清朗都不住叹了一口气,“桃九,你太娇气了。”      “我一直这样。”自己揉揉手腕,掌心两道狭长的口子,红肿已经消去,她自己呼两口气,“不会留疤吧?”      滴的是观音瓶里的净水,除去污秽最是有效。姚清朗靠着桌子,随手一指,远远地,就听到响声,古宅博物馆的门兀自打开又合上。这暗示有点明显——他一摇头,“回家吧。”      桃九不乐意,瞪大了眼,“这么晚,不怕我危险吗?”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有三鬼护身,你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漫不经心地嘱咐一句,“见人躲着走。”      她还在远处不动。姚清朗早就看出不对劲,小姑娘今天就是不愿意走了呗。邪邪地挑起眉,看着她低笑,“你是和七糖吵架了?”怎么还就赖上他了。      “再见。”她扯上包,“送我出山门。”      这一言不合还生气了,姚清朗只是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仍旧在笑,“我送你吧。”      .      桃花坞里今天一直都没有人。唐七糖坐在了门口石阶上,就着一旁斜倚的路灯,捧着厚重的英文专业书在看。其实也没有多用心,翻来覆去都是之前看过的十几页,再看看前方,原本应该回来的人终究是出现了。      合上书,他起身等她走近。      桃九一直在低头看着手上的两道伤。姚清朗大忽悠,骗她说是不会疼,现在离了山门就好像失去了保护罩,不仅泛出血丝,还隐隐生凉。贴着透明的速愈贴,手掌都不太能够完全合上,一抬头,看到了几步开外的七糖。      他单手把书扣在臂弯,看她的时候没有太大波动,依旧是那个表情乏多的样子。他没有丝毫走近的意思,静静看着她站在原地不动。“回来了?”他问。      “回来了。”她答。      三鬼被她收在了阳戒里面,这个时候真真切切也就是两个人。慢慢走过去的时候,七糖对她伸出了右手,她犹豫了一下,别扭地绕到另一边,“换一只。”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把书换到了另一边。      “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还以为他不会问的,没想到还是逃不过。犹豫再犹豫,知道有些事情躲不过,含糊地说了一句,“出了点小事情。”自己空着捏了捏左手,仍旧是麻麻的感觉,“我被一株大荷花给拖住了,手上划了好大的一个口子。”动作一顿,他果然停下了脚步,顺着抬起她的左手,细小的手掌上只有一张胶布,里面什么都看不到。他只是低头看她,桃九掌心在他手上晃了两下,“你这样我很疼。”      七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活该。”      “……你就不会安慰我一下?”她直接收回了手,虽然没有成功,“姚清朗起码还……”说到一半及时收住了话头,心虚地侧开眼睛。      “所以你刚刚是去山里了。”他还是听到了。      唐七糖是个阴冷的性子,大部分时候都不爱讲话,而仅仅说出来的几句,又让你猜不透在想些什么。如果说这么多年桃九早就习惯了他的寡言冷语,偶尔还是想要一丝温情。      “因为我怕你担心。”      她回来的样子实在不太好看,那个冰凉的井水差点要了她的命,还有一把棘手的宅钥。姚清朗对于宅灵的事情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低低提醒,“下回遇到这样的事情,千万不可冒进。你不能因为有三鬼在身,就掉以轻心。”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也听得太多,渡宅仙被宅灵困死的情况,每回都有发生。      七糖比她想象的还要淡定,闻言抿着唇,末了只是说了一句,“你不回来我才是最担心。”      即便依旧是冷声冷调,她却莫名从里面体味到一分无可奈何。回忆就像是被拉到很多年前,一夜间他们忽然变成了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有些话不说不代表不存在,但是很多时候会猜到疲累。“你下回不用出来接我。”她在开门的时候,看着他的身影道,“我会早点回家。”      “好。”他的话也很简洁。      拆散头发去浴室的时候,七糖追了过来,给她的左手套上了一只医用的塑胶手套,直接护到了手腕。“没有那么严重。”她上下颠转看了一下,“你看我五指活动自如的。”      “别沾水。”      怎么可能,“你洗澡一只手吗?”动了狡黠的心思,她对着他眨眼,“那你帮我洗?”意料之中的面无表情,桃九就知道。赌气地哼了一声,手刚搭上门把,就被他拽住了。      唐七糖动作凌厉,解开那只手套扔到一旁,机械地命令道,“脱吧,我给你洗。”      “……”她在原地当机了有几十秒,还是没能平复过来。还在原地犹豫的时候,被推着肩头带到了房间,他单手就把她架到了水池上,灵巧地直接伸手拉下了她裙子的拉链。      !      !!      !!!      后背被温热的手掌覆住,他抱住她,拨开一边的头发,下巴抵着肩头,有些许停顿。桃九的大脑一直处于“哔——”的消音阶段,猛然反应过来,他这是准备解内衣的搭扣。“不、不用了。”说话都磕巴了,她赶在事态不可遏制前,及时制止。      手被她拽了回来,她脸颊涨红,淡淡地看一眼,他居然笑了一声。她暗暗呼出一口气,他却直接伸手摸到了她的裙底,“少年,冷静!”      足够冷静,因为人家表情不变,那么清高,还带了点不可一世。几根手指就这样顺着膝盖摸过去,扣住了她的腿内侧不重不轻地掐了一下。桃九倒吸一口气,低头向他瞄过去一眼——!完蛋了!      “还闹么?”感恩苍天,这样的时候,他居然大发慈悲给了活路。      极致而疯狂地摇头。      答应地这么爽快了,他却只是笑。手心沿着上下滑了一圈,就像豆腐一样还带着腻腻的手感,其实很不错。慢慢退出来,拇指按着膝盖揉一揉,唐七糖发现自己的背上都有了些汗意。      自己好像被人家当成了玩具,明明没有剑拔弩张,但是就是莫名紧张。心头一声叹息,她无力地把额头靠到他的心口,“你先摸吧,摸够了就放我自己洗。”      他没说话,好像笑了,心口微微震动。好像是伸手揽了一下她的腰,出其不意地拨开她半吊着的裙子,对着肩头咬出了两排牙印。他说,“真想咬你的脖子。”      “那你想想就好了,想过了就咬过了。”      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很合理,他低低嗯了一声。最后拍拍她的身,出去的时候丢进来刚刚的那只手套,“别闷太久。”      调戏不成反被侵犯,桃九泪目问苍天,哦了一声反锁房门。偏头看到肩头的牙印,却不自觉低低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别的不说,我爱七糖。 下一章,隐忍的内侍官,很好看 ☆、他是一个狠心的胆小鬼(1)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神道路:隐忍的金丝雀】 想象井柏然,又可称为“隐忍的井柏然”   护国公主今日出嫁,十里红妆。      金辇相候,红绸翻飞,长长的仪仗队,护送着的是天子唯一的妹妹,普天下最骄纵的主子。      浓艳沉重的水红色布幔,映着小盏琉璃宫灯,遮住了外间嘈杂的声响。不见天日的凤辇内,盛装包裹下的新娘子,斜斜地靠着后间,睡乱了沉重的发髻。      也无妨,毕竟这本来就是一桩没人看好的婚事。      桃九今日只着浅粉宫装,梳着的是最寻常的发髻,淹没在人群中几乎找不着。提着小盏玲珑彩球,被教引嬷嬷一顿低声呵斥,“到底是宫外来的,只顾东张西望,耽误了时辰打你的板子!”吓得她一溜小跑跟上了队伍,没能见到新婚公主的惊世容颜。      早就听闻,公主出嫁纯属不易。早些年还有些求嫁之人,毕竟再过骄纵跋扈,那也是皇家贵女。但是如今娶她,却是要耗费些心力,因为不仅仅是一个人,还带了一屋子的陪嫁男|宠。一十二个男儿郎,最年长的不过二十三,今年才入公主府的那个还小,适才十五,皆是英俊潇洒之姿。      “咱们驸马爷真是太大度了。”桃九听得额头生汗,吐了吐舌头,和身侧的小宫娥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你们今年才进府的罢。”一同的小姐姐,瞧着年长着不少,同样是提着彩球,站得一模的端正,却难掩丰满之姿。高高的个头,看人的时候满是睥睨,“咱们驸马爷才是奇人呢。”      驸马爷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四,也算得上玉树临风,满满的书生气,素爱穿白色衣衫,剑眉星目。尚书之子,也算是达官贵胄,其实远不至于孤身至今。      “那是为什么?”身侧的人已经问出声,桃九直点头。      高个儿姐姐嫌弃地瞥了她们一眼。      还能有些什么——不过就是,驸马爷喜欢的也是男人。      一个浪荡的长公主和一个断袖的驸马爷,这样的婚事哪怕是热闹到天上去,也都是看笑话的人。      公主直到进了新房里,都还靠着床柱迷糊了一阵,待到屏退闲人,抖抖身上的金钱彩豆,红绸掀开下是一张冷淡的脸。亓(qí)元和常依彼此初次见面,均无甚好感,面面相觑几刻,公主冷冰冰道,“你在看什么?”      自然是看自己的夫人,驸马爷默默放下手中的喜秤。金线喜袍下,亓元被衬托得更加俊逸,看向她微微带笑,随意地点个头,自然地就坐在了她的身侧。      这对脾气古怪的新人,此时同坐一旁,对着陌生的环境,却都显得超乎寻常的淡定。几乎是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常依愣了一下,而后十分不痛快地呵斥道,“你怎么敢和本公主平起而坐!”      亓元塌了肩背,言语间不带半丝慌乱,随意道,“公主,此为夫妻之道。”      “何来夫妻。”她冷笑,“在公主府里,便是君臣。见了本公主非但不行礼,还敢语出冒犯……”      “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微微退到一旁,恭敬地行礼问安,“夫人有礼。”      若不是她此时周身累赘,定是要站起来将他踹翻。常依气地直喘息,红白两色的面上簌簌掉粉,又是引来他的呵笑。“我的公主。”新晋驸马爷丁点不认生,“待会臣得出去应客,何时回来都不一定。有些事情咱们还是说一下罢,这夜间怎么个睡法?须得我来侍寝不?”      她还没说什么,他倒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常依抬脚便踹了上去,正中膝头,亓元一个踉跄,就听到她气急的声音,“侍寝?你想得美!”      不用?那再好不过。站好后他暗忖一番,又问,“那我能去别处睡吗?只是,这让人瞧见,公主脸上怕是不好看。”      你也知道!常依自然拒绝,“这片东厢你翻出天来我都不管,但只一条,不可离了这儿。”      亓元觉着有些过分,面色为难得很,“横竖我不去南面便是了,怎么还不让离了这儿?”大家都知道,那些个男|宠都在南面好吃好喝供养着,自己一个驸马爷,怎么也像他们一样被禁足。再说了,“我的人可都在北面,我待在这儿又是怎么回事……”      “不许就是不许。”常依狠狠地瞪着他,“不听我的话,本公主就立马休了你。”      成吧,谁让人家是公主。出房门前再看一眼,亓元叹息,“那公主早些睡罢,别等我了。”      谁要等你。这就是她千难万险挑来的驸马,不但不听话,头回见面就这样随意,今后哪里还管得住。无奈地踢了一下,她满目怨气。      鱼贯而入的小宫娥,都是识人脸色的,一个个屏着呼吸小心伺候。取下厚重的金冠,公主的脸色才好了几分,待到拿下周身的钗环首饰,疲倦之中终于见到了几分平静。      洗去厚粉,抹了层清新的桃花露,梳上单侧垂发。寝衣捧了过来,常依只看了一眼,就掀翻了,“这是个什么东西!”红纱蝉翼,罕见的妖娆□□,满是将露未露的风情。      皆是无可奈何地劝导,“公主,这是规矩。”      “本公主不穿。”真把这个当婚事了,穿成这样要给谁看?      这话说出来,谁都不敢再和她争辩。嬷嬷一个眼色,捧衣宫娥小意地退下,换回她平日里最喜欢的荷粉色。谁知还是不满意,“没有旁的颜色了吗?换成青色的。”她的眉头微皱。      那就再去换。      青色丝缎中衣,裙边大片银线祥云缭绕。如玉脖颈上,低垂着一枚精巧的金锁,对镜自照了片刻,缓缓而笑。二八芳华的姑娘都是最好模样,更不用说这浑然天成的贵气,别人怎么学都学不来,世间独一份的美艳尊贵。      “好看吗?”      小宫娥一溜低着头,“公主极美。”      常依淡淡扫过一眼,“没有一点新鲜的。”      成日的礼数规矩,一套下来夜色都沉了。待到亓元推开东厢的房门,满屋之内皆是寂静,喜床上空无一人。   初秋时分,并不太热。单薄的寝衣外面只罩了一件斗篷,窈窕的身姿都被遮掩着。“不许跟着我。”说完这句话,屋内的一干人等自然止步,她穿上鞋匆匆跑出去。      新修扩建的公主府,处处张灯结彩,从草木掩映的暗门穿行,走过无数次的路,总是不变的忐忑的心。绕过花园后的假山,终于到达那片寂静的院落,四下空无一人,只有黑暗的房门半掩着。原地深深地吸一口气,站定之后叩一下房门,不等里面应声,推开门就进去。      屋内的人似是一怔,看了一会,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慢慢又将视线回到自己的书卷上。      “你在做什么?”她走过去的时候,他欲起身。实在见不得这样的行礼,只得匆匆打断。      他只是沉沉道,“公主为何不在新房之内?”      语气无波无澜,让你摸不透。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她浅浅笑起来,“京年,你这是生气了?”手心蹭蹭他的衣袖,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膝头,头轻轻地靠上他的肩,“为何不叫我常依?”      京年仍旧是淡淡的,也不回揽她,低低吐气,“公主成亲了,再不可如此任性。”      “你是说,要我回那个屋子?”      他沉默不言。      常依长长地叹一口气,“可是呀,我的驸马不喜欢女人。”      靠着的人身形猛地一震,受到了极大的伤痛一般。她抬头,只见文弱的脸上颜色更淡。清冷的眉眼,她最喜欢的薄唇,烛火下是那样的惨然。指尖碰碰他的眉,幽幽道,“为何不同我讲话?”      “公主——”      匆匆打断,“叫我常依。”      尖尖的下颌看得人心疼,他颤着唇,“常依,你不用这样……”      “可是我没法子。”她的额蹭过他的颈侧,“这样不好么。他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他,我就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在宫里我们不能一道,出来了,再也没人能够管住我们。京年,就这样罢……”      蓦然抬首,只见他双目盈泪,常依连连伸手拂去,温柔地贴上他的唇,“京年,不要和我分开——”      他一语不发。       ☆、他是一个狠心的胆小鬼(2)   第二日,常依醒得极早,身侧已经没了人。坐在床榻上愣了许久,揉揉眼睛,她扬声唤了一句,“京年。”      他其实就在帐外,仍旧坐在桌前,听到声音很快就过来了。躬身相对,“公主醒了。小人唤人来伺候。”话里的称呼让她清早就有了气,鼓着双颊盯着他望。他的面色并不不妥,也只是淡淡回望。      她没有说话,只是展开双臂对着他。他很犹豫,半晌不动身,她就这样地僵持着,恨恨地咳嗽一声。无奈地塌了身形,他抿了抿唇,默默靠过来把她抱起。走到镜子前也不过就是几步,常依的声音冰冰凉,“以后不许比我早起来。”他低声应了句。      婚后的第一天,按照规矩,是要新夫妻一道去给长辈行礼的。不过这两个都不是寻常人,别说同床了,新婚之夜都不同房的,哪里还需要走那些个路数。原本应该更亲近的二人,换了常服后,竟是彼此都不认识了。两下里看过来,彼此干瞪眼。      烟紫的长衫,云袖玄纹,亓元眉目俊朗,瞧着其实不太讨厌。常依换的是明黄色的留仙裙,连妇人的发髻都不梳,清淡装扮遮不住艳丽眉眼,驸马居然看得嘿嘿笑起来。她一下子冷了脸,杯盏重重地搁在了桌上,近身伺候的人纷纷低头不言。      “下去罢。”亓元俨然真把自己当成了主子,居然就敢发号施令了。      不过显然没人听。      常依仍旧盯着他看,他还是那副笑模样,恭敬行礼,“请公主让他们退下罢。臣有好些甜蜜话想和公主说。”      她挥袖就把杯子推到了地上,“滚。”      明明是对他说的,亓元居然好意思挥挥手,“公主让你们退下。”屋内人匆匆撤个干净,生怕惹祸上身。待到房门关上,他绕过一地狼藉再过来,“我的公主,脾气太大可是伤身的。”拎起一侧的茶壶,再寻一只小茶杯,给她斟上一杯递过来。常依不接,他还敢走近一步,“来,笑一个。”      “你大胆!”这是把她当成了外面的那些戏子了,说话居然敢这样没规矩。      “公主,别对臣这样凶。” 亓元退后一步,“您要是真的计较些规矩,也不会下嫁给我不是。”这自然都是真话,毕竟那样不顾世俗偏见,随意糟践自己名声的人,又怎么会是一个空讲究礼数的人。他又不是傻子,这儿今后就是自己的家,在家里怎么着都还是喜欢自在些。      就是有些事情不明白,冒死低低问一句,“臣有一事不太懂,您今晨怎么是从西厢出来的?”不是说好了,把那些男儿都安排在了南面,怎么这还声东击西?      常依沉默不语,淡淡的眼色扫过来,不甚冷漠。他不太在意,“今日天色好,咱们出去泛舟可好?嗯……您要是有喜欢的人,一道带着去,臣丝毫不介意。”      这个驸马简直大度到了缺心眼的地步,她无话可说。“你要去,便自己去罢。”还有一事需要警示,“井水不犯河水,南面和西面都是我的人,你别乱动。否则……”      根本就不用多说,他自己老实道,“臣明白。回头公主生气,伤了我的人,我也不会高兴的。”还有些不甘心,其实心底特别想看看她喜欢的人是个什么样子,“您当真不去吗?我那画舫还挺大,多带几个人绝迹不是问题。”      她简直嫌弃死,真是不愿意讲话。起身摆袖就走,“不去。”      亓元在身后追问,“那您做什么去?”      常依的回答让他目瞪口呆,“看书。”      .      说是看书,其实都是陪着别人看书。屋子里面静悄悄的,京年最近精神不太好,一直是恹恹的,她都不知道看的是什么,不过也不甚在意。对着窗前看着满园花色,转过身对他道,“京年,你能不能陪我睡会儿?”      她每日都有午睡的习惯,撑到这样的时候实属不易。“那便睡罢。”他掖了掖书角,自是褪了外衫同她躺到了一处,常依亲昵地靠过来,抱住了他的腰身。      其实都是借口,不过是想和他多说两句话。靠的近,她却不安分地钻来钻去,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枕住,絮絮道,“驸马约我去游湖,但是我不愿。”      “公主应该和驸马多相处相处,感情才会好。”他淡淡地盯着帐顶,话轻飘飘地就像浮在空中。      她好像笑了一下,“他还让我带人去,我才不愿意。”悠悠地叹息,“我家京年可不能被他看了去。那个断袖,万一再跑来同我抢男人,那就真是可笑了。”      这世上没有哪一位夫人会这样说自己新婚的丈夫,但是骄纵狂妄的公主啊,反倒是把这样的事情当做了莫大的笑谈。不过一夕的时间,其实早就传得天翻地覆,尤其是自己这块地界,越是无人敢踏足,越是会迎来各式恶意的揣测。      京年并没有笑,而是轻声道,“驸马爷不会喜欢上小人。”世上不会有他人,会喜欢上他这样身份的人。      “只有离经叛道的公主,会喜欢一个内侍。”她的声音轻轻浅浅,但是他听得出来,那是不悦的前兆。“宫里人宁愿我收男宠,宁愿落下一个秽乱宫廷的名声,都要费劲心力掩盖这样的丑闻,可见是多么的污脏。不就是喜欢一个人,怎么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又不是私通偷情,他们凭什么觉得我可笑。”      长久的不言语。沉默不是逃避的法宝,反而会轻而易举点燃怒火,常依怒道,“我觉得好不值当。就算天下人都在笑我,我也要把你当做掌中宝。我偏偏要给他们看,我过得是多么地顺心如意!”      她几欲起身,被他揽进怀中,“常依,不说了……别再说了,常依。”      心间是以一片濡湿,她从不示人的柔弱,都摆在了他的面前。哭泣地小声,最后边做点点抽噎,其实早就止住了泪水,不过是贪恋这并不宽厚的肩膀。待到终于平缓了呼吸,他轻轻抽出自己的臂膀,轻声退出房间。      早就在第一声敲窗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人前来。这是之前约好的暗号,走到偏厅内,阴影之下上首处坐着等候多时的人。      “小人拜见太妃。”      温柔盈盈的夫人,捧着茶碗,只顾看着其中的茶叶尖。言语温煦,却让人不由生寒,“这爿公主府,还真是越来越不成样。”缓缓舒一气,“什么人都能向里进。”原先的一帮男宠还不够,现在还带来了戏子,乌烟瘴气。“常依同你说了什么?”      “公主只是任性,若与驸马多相处一些,会懂事的。”      “你倒是个明白人。”垂首看着依旧在堂下跪着的人,“常依不懂事,你也不懂?洞房都能跑到你这儿。”      他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就这样静静跪立一旁。      “罢了。横竖也不曾管得住她,爱如何便如何罢。”总是管不住的人,迁怒旁人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叫他起身,“本宫知道,常依离不得你。闹也闹了这些年,出嫁了也不得安生。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要说,不过还是那些话,本宫只有这一个女儿,你若是伤了她的心,本宫定是饶不了你。”      同样的话,听了好些年,回回也都不敢怠慢。京年低头应声,“小人明白。”见面总是两三语,太妃不过是一个爱女心切的母亲,对他从不苛责,可是也从不曾叫他起身。      深宫多年,早就习惯了这样低贱如蝼蚁的生活,不曾体会过人上人的生活。卑微的身份,连市井屠户都不如,注定是受到天下人的轻视。但凡有像他一样,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人,都不会在意这些,毕竟相较于再死一回。再多的责辱委屈都算不得什么。      残缺之身,好在还留了一个玲珑的心思。洒扫的小内侍做了许多年,人人都对他呵东指西,直到遇上了千人之上的野性公主。      她比他小了六岁,但是脾气却大得很,滚热的茶水都敢向他身上泼,韧性的马鞭也敢抽人。回廊下看着白羽画眉扑翅,九岁的孩童不识得愁滋味,柔细的嗓子问他,“你会讲故事吗?”      他入宫得晚,从前在家中的时候,最爱看的就是传奇话本。面对这样的主子,即使不会也得装出个会的样子。讲得用心,耗费了全部的心力,逃过了一次打罚,却不曾想自己踏入了无底洞。      她无忧无虑,日日寻来,虽是伺候得胆战心惊,但是自此宫里的人,却越来越少欺负他。人人都知道,那是公主喜欢的人,得罪不得。奉承、讨好,说了无数的违心话,编就了许多的谎言,几句是真、几句是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罪恶的种子是他自己埋下的,等到长成的那一日,已经开成了一朵妖冶的话。      主仆不分的公主,拉着他的袖子道,“京年,我喜欢你。”      他吓得瞬间惨白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驸马,是个二百五。他不会转正的,我是1v1 党。 愚人节,来个意外吧:这本会坑,你猜我说的是真是假。 ☆、他是一个狠心的胆小鬼(3)   京年不曾喜欢常依,至少在那之前从未想过。      本就是残缺之身,怎么敢去肖想情爱这样的事情。尚公主是普天下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却不是他敢想的。不能说他所做的事情是为了什么,初初的确是为了求得一丝安宁,讨得她的欢心,便是给了自己好日子。但是到后来,他不曾发现,她来寻他不仅仅是为了听那些荒唐可笑的民间故事,爱嬉闹、爱哭啼,人前总是骄纵,在他眼前又是甜意撒娇。      这样的事情没人会相信的。一个公主喜欢上了一个内侍,这太可笑了。      他是一个私心很重的人,见不得这样的真心相待。“公主,不成的。”完全是惊慌地跪倒在地,他几乎预见了贵妃、皇子们知道了这样的事情,自己会落得怎么样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躲,躲不开;瞒,瞒不住。      不曾有过惊喜,每日恍在炼狱。      “你不用怕的。”常依黏得紧,眼中满是胆大妄为的笑意,“他们不敢对你做什么的,我会生生世世护着你。”      京年无法形容自己的惊惧,“公主,你还年幼,不懂得男女之事。喜欢……这样的话,求公主不要再说。”      但是他又是那么懂她,越是不让做的事情,越是会去。当喜欢变□□的那一日,他都不知如何是好。      贵妃管得严,知道的时候几乎没让人直接杖毙他。是常依不顾宫人的眼色,死死地抱住,“母妃要打他,便先打死我好了!常依爱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了!”      用了许多的法子,也是分不开两个人。民间收拢回来的男宠,都是养着的玩物,谁都知道公主不过是要用他们来护得京年的安康。“我爱你,也仅仅是爱而已。”她抱紧他,埋首叹息,“不要再将我向外推,那些事情我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      这是一座城,困住了他的身,如今还要强行困住他的心。      .      常依午睡醒后,终于如愿以偿地窝在京年的怀中。撩起发尾去逗他的下巴,他却只是淡淡地一拂,不会有丝毫不悦,但也同样没有丝毫笑意。她早就知道,他是极少眠的,早年洒扫的时候,天不亮就得起来,逢到秋冬风大的时节,宫苑前的落叶是扫完一波又被覆上,永远都是干不完的活。      她原先说,“你前世一定是做了坏事,今生才被安排了这样的行当。”      他当时嘴甜,会来哄她,“小人是前世做了太多的好事,今生才得到机会见着公主。”      等到后来知道他的不安、不平,心疼之余带出些许眼泪,他又会讲,“若是没有那样的事情,我也不会进宫。那些是命数,公主是我的劫数。”      那时年少不懂事,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也会讲一些俏皮话。牵连上暧昧的情绪,他不曾当真,她却无意间情根深种。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是帐子顶。先前她遣人绣上的塞外风光,那是她最爱的地方。“京年,等到我们老了之后,便一道去那个无拘无束的地方。”他也总是说好。      “京年,我们成亲罢。”她实在是太过大胆,总是会这样语出惊人。      他只能轻声呵笑,“公主已经嫁人了。”      “嫁人的护国公主,不是常依。”她支起身子,沉沉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常依只想嫁给京年。”      “可是这些事情,没有那样简单。”他淡淡地拂开她的额发,“京年没有那样的福气。”      “你是想说常依没有那样的福气。”她握住他的手,“很简单的,一个红盖头,两杯酒,对着月亮拜个天地,我们就是夫妻了。”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是公主。和内侍做夫妻的只有一类人,却不会是公主。      京年并无憧憬,笑道,“公主醒了,便起吧。”      “你不愿意娶我?”她面无表情。      “是不配。”他自己种下的恶果,如今要自己来亲手掘出,“这世上能说愿意或者不愿意的,只能是公主。而永远不会是我。”      她偏要追问,“那公主愿意嫁,你可愿意娶?”      他慢慢地起身,垂眸抿唇,“从小人进宫的那一日起,便不再有这样的念头。”看向她的时候仍旧温和,“小人自己都没法子忍受这样的身子,更何况是公主。”      她不是不知道有什么不同,也不是一定要回回戳痛他的伤疤。母妃当时气急,放言道一旦知晓□□,定会明白那时的她是多么可笑。话本册子看过不少,实在是觉不出里面的趣味。待到后来宫里进了那么多的男儿,却没有一个给她同京年一样的感觉。同样的文弱,同样的寡言,即便是再过相似的眉眼,也不是京年,也不会是京年。      至于那些不曾体味过的事情,她不感兴趣。她选择亓元做驸马,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一件万全的买卖,更重要的是她觉得那也是一个不寻常的人。敢爱敢恨,不顾世俗偏见,只有在这样的府邸,才会有她和京年安生的时光。      “母妃说我过几年就会不爱你,可是我仍旧爱你。皇弟说我定是嫁不出去,可我还是招了驸马。”常依执着万分,“你说自己不配娶我,那你最后还是会娶的。”      他仍旧是不说话,弯身在床边,替她穿上绣鞋。浅色的罗袜,包裹下的是一双小小的玉足,万分珍视地放入蜀锦织就的绣鞋中,轻轻地踢了他一下。      她生气的时候总爱拿物件出气,遇上不懂人眼色的,也就会气急打骂。对着他却是再也舍不得,作样地出出气,最后还是自己不高兴。“我堂堂一个护国公主,回回还要看你的眼色。”她气哼哼地。      京年却不经意地弯了弯嘴角。猝不及防,额上一丝温热,常依的唇贴了过来,印上了一枚浅浅的印子。她哈地一声笑出来,又亲了一下他的鼻尖,京年的脸轰地一下就红了。“你总是这样。”她双手捧住他的脸,对着唇边吮一下,“脸皮这样薄。”      “不闹了。”他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情绪终于是起了波动。      她不听,在他偏头的时候追着,满是浅浅的脂粉香,笑声悦耳绕梁。      “常依!常依别闹了。”      “那你爱我吗?”她问。      他说不出来,只是涨红着脸颊。她也不强求,探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不实诚。”这是她对他的评价,“过两日,我们去相国寺烧香。我要好好求菩萨,治治你这个烦人精。”      京年除了低头应是,再无别的回答。耳垂艳红似滴血,常依一个劲地低笑。    ☆、他是一个狠心的胆小鬼(4)   公主府的建造,非常奇特。紧邻相国寺,闹中取静,却还是又清幽又热闹。顺着公主府的私路向上,就进入了国都著名的神道路。      “先前这有一道御河桥,我少时常爱在这儿走动。”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装扮,她挑了和他同色的衣衫,鬓边簪花,顾盼生姿。“等到长大了些,我便告诉我皇弟,这块地界从今往后只能为我护国公主所有。”      她总是这个样子,喜欢什么,想着法儿地也要弄过来,鲜少顾及他人感受。不过自小都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先帝在时,她是举世无双的常依公主,待到新帝登基,她又变成了身份尊贵的护国长公主。常人只道是生于皇家命苦,但是真正被捧到了这样的命格,即便是做不出一番盛世太平的基业,也都会是青史垂名。      她不曾说过不愿意做公主这样的话,因为她知道,一旦她不是公主,她便再也不能护佑京年。      京年一身圆领青衫,许久不见他穿内侍服衫,但是常年惯使的卑微柔和挥之不去,即便是再过从容优雅,眉眼间总是散不开的浓浓愁思。不再是洒扫庭院的人下人,却也未曾一刻得到过应有的欢愉。深宫早就葬送了他全部的尊严。      常依最见不得他这样愁绪万千的样子,即便是携手而行,真正开心的也只是自己一个。长长的神道,走起来却只是自己一个在讲话。两边有序排列的白玉石象,庄严肃穆地对着他们望。      少时最爱这条路,其实也就是偏爱这儿的石像。一溜的五种神兽,狮子、獬豸、大象、骆驼、麒麟,或蹲或立,象征着巍巍的帝王尊严。国泰民安,民心顺服是天之所造,仁德君主需为之奉献终身,而她这个骄纵的长公主,却只会谈情说爱。      她早就做了一个不孝顺的女儿,如今还在做一个更无畏的公主。      “你不喜欢这儿?”      京年尚处在追忆往事的过程中,被她一句话带回了现实。惊觉在她身边晃了神,只得摇头道,“喜欢,很喜欢。”这样的时候,说一句“喜欢”就是那样容易,让他说一句喜欢自己简直就像是要命一样。      常依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儿吗?”      他轻轻摇头。      年少时他爱讲故事,等到长大了,讲故事的人却换做了她。京年其实听常依讲过很多的事情,很多她一直埋葬在心底无人可说的秘密。单纯的公主只爱倾述,却也让人知道她那些不为人知的苦。“母妃和父皇初识就在这儿。”那些年的时候,还没有太妃、贵妃,而仅仅是一个小小宫女,专为奉茶递水,“冒失的宫女,见到了少年英武的帝王,一杯清酒羞赧之下尽数泼在了裙边。惊扰圣架,倒霉一些也就被拖下去杖毙了,偏偏那日父皇心情好,月色下又见到一张如玉面颊,挥挥手也就放过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就不会有常依公主的存在。她和他学会了说话的技巧,关键时刻再卡壳。证明他果真在听,京年转过脸看她,她微微一笑,不再卖关子。      “母妃才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至少也是将门之后。父皇不曾记住她,她却芳心暗许。我父皇从没有见过那样大胆的女子,就敢直接拦着他。”      显然是精心装扮,额间都描了花钿,梗着脖子和他在讲,“情不知所起。”绣花的荷包递过去,帝王笑着牵起她的手,自此带进了深宫,走向了高位。      京年不觉得奇怪,什么样的母亲才会教出什么样的孩子。常依的不谙世事、肆意妄为,谁说不是继承了太妃的性情。到底也不敢多做评价,他连笑意都是收敛着的,“真是好听的故事。”      “没有你从前给我讲的好。”      临到了寺门前,京年才发现,这儿是一个人都没有。“怎么?”      “本公主平素不爱热闹。”      都是胡说,他轻笑一声不予置喙。两人漫步走至山门,躬身扶着她跨过高高的门槛,常依对着她的胳膊一直在摇晃,“我们去求菩萨。”      “公主想求什么?”      灵动的双眼满是狡黠的笑意,她只是淡淡摇头,反而在问,“京年,如果有来生,你想要做些什么?”      也许是在佛门圣地,他其实不应该有这样的奢望,对着那样的眉眼,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来生,我便做一个本分的读书人。闲来无事的时候,给村子里的人写写书信,贴补家用。”似乎也都是曾经的生活,如今再想起来,都像是前世一样。      “那我在哪里?”常依听了半天,都没有关于自己的直言片语,忍不住发问。      京年似是一愣,只是拿过供香,常依不接,低低笑起来,“我替你接下去。”好像是找到人生的新憧憬,她道,“你要住在村子里,那我……也就只能在村子里。那我就做一个采珠女,恩,好不容易攒下了好些银钱,要你替我给远出务工的兄长写封书信。你看我长得好看,欺负我不识字,悄悄写了一封求亲的信寄给了我兄长,待到他回来之时,看你忠厚老实,一开心就直接把我许配给你。”      京年叹笑,“小人可不会欺负人。”      “我还没讲完呢。”她气得竖起了眉毛。      “好。”他点头不再打断了。      “你高高兴兴地来提亲,我却不高兴嫁给你。攒下了好些的珠子,全都抛在了你的身上,我说自己心有所属,一定不要嫁给你。你就哭着拉着我的手,说爱我好久好久,如果我不和你在一起,你就夜夜在我家门口给我唱歌……”她似乎也被自己给逗笑了,咯咯地不停,还是他伸手抚着后背才喘过气来。      “既是如此为难,公主还是算了罢。”      她嗔怪地打了他一下,“不要打断。”再这样下去,真的就不成了,她点点头,“恩,我看你哭的实在可怜,就答应了。”      还真是一个坦荡随性的女子,这样就给答应了。京年垂首,点燃香递给她,“公主。”      她如今顺心了,接下来之后走到菩萨前,恭恭敬敬地跪下。虔诚地看了菩萨一眼,再转头,发现他已经退到了屋外,静静地背立。      下山的时候她仍旧是主动牵着他的手,“你猜猜我和菩萨说了些什么?”      京年只道,“公主,说出来就不灵验的。”与其说是她不能说,不如讲是他不敢听,那样灼热的目光,实在是承载了太多了他受不得的情感。      他不听,她偏偏要说,“我求菩萨,让你的愿望成真。”      手心紧了紧,京年不说话,但是明显的触动。仍旧在走,隔了许久,才听到他一句,“多谢公主。”      “那既然我都帮了你,你是不是要以生相许?”      “小人不敢。”      实在是虚伪,有什么不敢的事情,现下不还牵着她的手,做着不恭敬的事情。常依满心不高兴,气哼哼地掐他的手心,京年也只是不动。“你连来世都许给我了,如今还有什么可扭捏的。”她执着于此,“难道你的心里没有我。”      “公主一直在小人心中。”他哑声道,“小人若有来世,愿意报答公主的恩情。只是今生福薄,只求安度残生。”      “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你要怎么过,都是我说了算。”她伸手掰过他的脸,冷漠地命令道,“亲我。”      他低头,蜻蜓点水般地擦过她的唇,不带感情,仅仅就是在听从她的命令。      常依缓缓睁眼,“你爱我吗?”      “爱。”枯燥而无感情。      很多年前,他会在长廊下静静地回视,含着笑意说,“公主是京年最敬爱的人。”她那时坐在走廊上,身子尚不及他的肩头。      很多年后,她终于可以和他并肩而立,此时他只会面无表情地答着,“爱。”可是,仅仅是常依爱京年。      横亘着多年的感情,却变得越来越似薄冰。这样的爱真的是太辛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爱 没让我如履薄冰——京年。 ☆、他是一个狠心的胆小鬼(5)   常依有好几日不曾来过西面,京年心里都知道,她这是在发脾气。      公主一向刁蛮,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气急了骂两句,打两下,最后弄哭的都是自己。鞭子轻轻地抽在他的脊背上,比起从前受过的伤根本算不得什么,却只是见不得她流泪。      皇宫困住了他的身,公主困住了他的心。京年也曾想过,若是真的有那样的一日,自己也许是会爱常依的。谁都不会拒绝一个公主的倾心,那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也曾悔过,但都是在痴人说梦。已经给了他残破的身躯来度过余生,就不要再用污脏的心思去回馈上苍。      原以为公主不过就是像从前一样,找那些个男宠投壶、下棋,待到过几日气消了,自然又会回到他的身边。但是这一等就是半月,久到京年都时常不安,总觉得会在哪日不经意间,她又笑嘻嘻地闯入他的心间。      没有等到那样的事情,却只等到了公主染病的消息。      “公主和驸马爷日日都出去游玩,大家都道是关系缓和,不知道怎么的就在画舫上吵了起来,推翻了船夫,最后双双落水……”      宫人三传四传,他只能听得七八,心却忐忑起来。      东面的厢房内,常依坐在帐子内,裹着一床被子,丝帕掩着口鼻,只留一双红通通的眼。亓元只怕是给愁死,端着一碗参汤在一旁,“我的公主,您哪怕是给喝上一口也成啊。”      她实在是心情欠佳,嫌弃地撇过眼去,“少来假好心。”      “臣可是真情实意的好心。”驸马挑着汤匙吹吹气,“公主,喝一口。”自己尝一下,“您看,没毒的。”      “本公主才不喝那种东西。”她咳嗽两声,气息都有些难以喘匀。敲了两下床沿,亓元识相地坐到了身侧,凑近再凑近,听到公主对着他的耳畔说出一个字,“滚。”      “是……恩?”他愣了一下,有些埋怨,“公主,您对臣是不是太坏了些?咱们怎么说也是夫妻,天底下可没有您这样的夫人。相公在屋里,还向出撵人的。您再想想,适才落水,是谁不顾自身安危,直直地下水护着你?”      自然是他,但那都是份内事,还好意思来邀功。抽搭了片刻,额头是真的酸疼,她翻了个身,亓元立刻过来扶着她。“你走远些。”她道,“要不是你,本公主怎么会落水。”      “要不是公主拒绝臣的搀扶,又怎么会失足落下?”      胆敢顶嘴,这个驸马真不是寻常人。“要不是你言辞不恭,还动手动脚……你胆敢对本公主这般!”      嗓音都是沙哑的,动作也不灵便,一个巴掌抽过来,亓元早就躲了开去,“我不过是搭了您的肩膀一下,再好心问一句,可有烦心事?怎么的,怎么就算是言辞不恭还动手动脚?就算是告到了陛下跟前,臣也是冤枉的。”      说来也是自己作孽,早知道就不去讨好这刚刚过门的夫人。谁让他是一个好心人,瞧着公主不开怀,就想着闹一闹……闹得过了,估计待会宫里就得来人了。      小心地向床边靠一靠,“我说公主,待会陛下那里要是遣人来问,您能好心救我一命吗?我这后院还拖家带口的,一旦折进去,您可就是守寡了。”      守寡便守寡,她还不稀罕了。常依听不得他如此形容自己的生活,同样是假夫妻,他那头就可以和自己爱的人双宿双栖,自己就得成日受气。额上满是胀痛,有些烧到昏沉了,一汪眼泪包不住,淅沥沥地落下,开始抽泣。      亓元觉得自己也没说什么错话,怎么就哭上了。忙不迭地要去给她拭泪,想一想又不敢,只看着她自己拿着丝帕遮着眉眼,哭起来却是没个完,“都是混账!”      “是,臣是混账。”      越是言听计从,越是会让她想起那样的人。原先好歹是小声的,这一下就过分了,不顾仪态地嚎啕,看着他在旁边束手无策,“您别哭啊,再不您今后想如何就如何?”一咬牙一跺脚,“再不您今后……要臣侍寝,臣也……”不成,自己都说不下去,做不到的事情,如何不敢说得。      “头疼……”哭泣的途中,她还在呼痛,亓元着急忙慌地拿起刚刚那个碗,“参汤,您先喝了,臣早就叫了御医,也是快到了。”他实在是个话唠,一味地念念不休,“同样是落水,您这身子实在是太差了。日后您同我一道去练练身……”      常依被念叨着难受,被子捂着额头,昏昏沉沉中也有些想睡。乏力的样子却吓坏了亓元,“公主,公主您别吓臣!”      话音未落,却有人掀过帘子过来了,他只道是大夫,却不曾想见到一个陌生的人。      平素的青衣,束着发,苍白的面上不带血色。眉眼是疏淡的,唇极薄,看起来并不十分出众。他是那种平淡的好看,瞧着却有些弱,只是望过来的眼睛里淬着毒。      亓元的脸色也冷下来,“你是南面的哪一个?”      他把他当做了男宠,京年敛着眼,视线落在床上那团被褥之间。      常依似是意识到有些不同,缓缓露出一双眼,原本就红意弥漫的双眼,看着更是可怖。她以为自己是烧糊涂了,在这样的时候见到了京年。而这时,惹人厌烦的驸马爷居然跳了过来,“公主,您没事吧?”      她不理睬,却只盯着屋子中央的人在看。亓元两下里看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常依挣开了被褥,里面是单薄的寝衣,缓缓对他张开双臂。      京年其实在外间站了许久,听到的就是那些称不上情意绵绵的话。驸马人不坏,至少对着公主还是言听计从。他想,自己也许就可以这样走了,就像是从前一样,公主也许会喜欢上他的。可是听到驸马那句惊呼,他又克制不住地走了过来。      常依红着眼,只是在看他,明知道驸马在这儿,他不能也不该这样做。      京年躬身行礼,问了声好。只是从一旁拿过斗篷护住了她,躬身把她抱了起来。亓元冷淡地看着他们的举动,觉得自己是该做些什么,看到常依闭着眼靠在他的怀里,又觉得什么都不需要再讲。      她环着他的脖子,在白日里就这样公然亲密。“我以为你不会来的。”她似乎意识还是很恍惚,声音带着哭腔,脸颊上还沾着泪,好不可怜。      “小人不敢。”他的步伐不快,声音极轻,“公主,莫哭了。”      她似是在撒娇,只是额头蹭着他的脖颈,“我讨厌你。”      知道是违心话,他也不拆穿,恩了一声,侧身进了屋。待到把她安置到床榻上,才拿过丝绢轻柔地擦干泪,“公主。”他低低道,“再哭眼睛会痛的。”      “不用你管。”口是心非,自己却拉住他的手不松开,“我要去找驸马。”      京年沉默了一会,慢慢问,“公主……是不要小人了?”      她果然止住了哭泣,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这便是你想要的?”      “小人不敢。“她颤了颤,他却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微微烫手,掖了掖被角,“公主,睡罢。”      她看着他,眼睛一瞬不瞬。“京年,你别想了。”常依颤抖着,叹息着笑,“除非我死……不,即便我死,我也不会放开你。说好过的,生生世世都得是在一起。”      “小人知道。”      “你做你的读书郎,我做我的采珠女,谁都不能分开我们。”京年不好说自己此刻的感受,伸手慢慢拍着她的后背,常依仍旧在低低念,“会在一起的,生生世世都是这样……”      “好。”他说,“小人生生世世都不会离开公主。”      他知道自己不会逃,他知道自己逃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  病娇长公主,隐忍内侍官,断袖驸马爷。 畸形的关系…… ☆、他是一个狠心的胆小鬼(6)   常依不常生病,但是这一病来势汹汹,足足躺了十来日。等到她病好出来的时候,京年酿的果酒都能够喝了。也算是守了信用,没有出卖队友,驸马对此感恩戴德,在初愈后的那天午后,兴冲冲地就跑到了西厢这儿来寻夫人。      亓元是个多么精乖的人,进门前是先装样敲一敲,没人回应。到底还是自己走了进去,看见常依坐在秋千上发愣,身边空无一人。“我的公主,您这是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前面石桌上摆着的就是外衣,连忙抖抖给她披上,“这西厢是怎么回事,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该打、该打。”      他的出现在常依意料之外,这片地方自己早就下了令,宫人一律不得入内,居然来了硬闯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谁让你来的,出去!”      亓元脸皮厚,嘻嘻哈哈不以为意,“公主这是金屋藏娇,都舍不得让臣见一面的?”      话音未落,刚刚复苏的公主直接起身。拧过他的衣领倒退着就向着外面带,“本公主让你滚,听不懂吗。”      驸马走路都是踉跄,一路狼狈地后退,“这是怎么了,还和臣动起手来了。光天化日,谋杀亲夫。”      “你再废话,本公主连你护着的那些人一并杀了,去地底下给你作伴!”      亓元一下子止住了话头。常依性子不好,大家都知道公主脾气差,嚣张至极没曾想还有这样的独占欲。美艳的眉眼此时满是怨毒的狠意,让他沉了心绪,“臣以为公主即便是再过喜欢,也不该如此威胁臣。难道臣还不如一介宫人?”      她的话冷冰冰的,“在本公主眼里,谁都比不上他。”      门被无情地关上,还是她亲自动的手。明知他不会再来,还是四下里找门锁,回身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几步开外的京年。“公主不该做这样的事。”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具,过来拿过方巾替她擦手,“这样的事情小人可以,不要伤了手。”      “哪有那么容易就受伤。”      这话说得没底气,明明前些日子休息了那么长时间。京年不反驳,浅声道,“那是驸马,您不要为了小人伤了和气。”      常依调笑道,“那日你带我回来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伤和气。带着我从驸马房里出来,就不是折了他的面子了?”      他似乎被狠狠一噎,头垂得更低,“小人去向驸马赔罪。”      “你敢!”她两指向上,抬高他的脸,恶声道,“你敢去,我便打断你的腿!”      他不言语,她看着他若有所思,原以为还会有怎么样的苛责,不曾想只是轻飘飘的一句“算了”。      京年没有想到,最大的冲击会在夜晚。      床上展着春|宫图,素装轻衣的公主,几乎顷刻要了他的命。常依若无其事地往他一眼,“你懂吗?”他吓得转头就走。      “站住!”她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就连这样的疾令语气都是罕见的。她只是冷声吩咐,“我让你过来。”      步子怕是有千斤重,他还未走至床沿,已是遍身冷汗。她探手过来,他浑身一震,她却只是轻轻拭去他额上的薄汗,“为何怕成这样?我既不打你,也不骂你,就像是看到了豺狼虎豹一般。”      “公主……”他喘息沉重,“莫闹了。”      “可是本公主喜欢闹,这可如何是好?”侧脸靠上了他的胸膛,耳边是隆隆的心跳,“早些年我也是在你荷包中搜出过春|宫图的,怎么不见你害怕?”      京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那、那不过是辟邪之物。”      她咬唇轻笑,“哦?那究竟是有怎样的妖邪,你避之不及?”      他刻意避免了身体的接触,却免不了被她引着向床榻上面去。匆匆卷起那纸春|宫丢向一旁,常依“哎”了一声,他却只是强作镇静,“公主不该看这些误人子弟的东西。夜深了,早些睡罢。”      他不曾想到她会从枕下再拿出一个包袱,“丢了便丢了,反正我这儿还有许多。”这下简直是要死要活,他慌乱地同她争抢,触到她的手,又像被明火烫到,闪躲一旁。      常依的面上毫无笑意,淡淡地盯着他仓皇的脸色,伸手过去缓缓抚摸红润的耳垂。“我知道,你一定是懂的。”靠近抱住他的脖子,感觉到他身上蒸腾的凉凉汗意,“在我眼里,你就是寻常人,就是我的京年。你既教会了我如何去爱人,那为何不教会全部?”      声音好似水汽,皆浮在了半空中。京年只知道她已经牵着他的手,去解自己的衣带。“公主、常依,这不成的……”他满脸阴郁,“小人早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公主想要的,小人永远都给不了。”      她嗤地一笑,带着他侧卧到了一旁,抚着他的发,贴着他的耳,“你是我的人,自然要让我满意。那些宫闱秘事你既是讲得出来,也定是知道。”京年抬眼,只见到她双目沉沉似深潭,带着阴森的可怕,“你不会,我就去找他们,养着十几个人,总会有人懂得的,是不是?”      她找到了让他妥协的新方式,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如今这样自轻自贱的言辞,听着就像是在他的心间割刀。      “原本就是荒淫无度的护国公主,我不能白担了这虚名。”她怔怔地望着帐顶,“啊,我险些忘记了,还有驸马……不过他不喜欢我。”      “公主……”      她转过来,望着他的眼睛,“京年,我又逼你了是不是?”伸出舌尖描绘他的唇,“怎么办,我拿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      衣衫下是玲珑锦绣,让人目眩神迷,拢过五指搭上腰身,慢慢地挪到胸前,轻轻揉住。她的面上一片红意,“我只想给你最好的,但是你要听话。”      京年模样怯怯,脑中满是混沌的空白……      这一夜似乎过得极慢,常依久久不语,夜色中只余两人的气息。她自昏沉中苏醒,从不知自己的声音原来可以那般婉转。哭红了鼻子,深陷入泥潭,像是在风雨中飘摇,最后伏在枕间哭得奄奄一息。      京年也是红了眼,薄被裹住她瘦削的脊背,衣衫全被汗湿贴在身上,整个人如处于炼狱。苍白一笑,泪却打在了她的肩头,“太妃定会杀了小人。”      而此刻,她摸索着找到他的手,一口气咬到了他的脖颈上,“你再也不能离开我。”      他轻轻回握,“公主累了。”      “你喜欢这样的事情吗?”她的问题让他无从回答,她却能知道答案,哑声道,“我也不喜欢。”      悄然无声,就在他以为她已经睡去的时候,常依又说,“既然都不喜欢,日后就别再将我像别人那里推。”      他只能说,“好。”      平和而冷静,许久不曾有的画面,就像是回到了年少时光,颇为怀念。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碗只涮了肉的寡汤 ☆、他是一个狠心的胆小鬼(7)   时事越来越动荡,即便他们不处朝堂,也听闻了边疆战事的紧张。回宫去过两回,母妃的训诫不过是让她与驸马过好自己的日子,家国大事交予皇弟便是了。      夜间总是惊醒,浑身汗湿,每每都是连着京年一道吵醒,混沌中哑声道,“公主,怎么了?”      国破、家亡,她被噩梦惊了魂,低颤着抱住自己,“都是假的、不会的……”      京年点燃床前火烛,在香炉中添上安神香丸,回身仍见常依那般模样。轻轻握住她的手,冰冰凉凉,安慰道,“公主做了噩梦,不用怕的。”      她只是瞪大了眼,惶恐地望着他,“京年,倘若……倘若我不是公主了,那可怎么办?”      他知道她的担忧从何而来,这样的时候除了宽慰别无他法。“常依永远都是公主。”他静静道,“京年不会离了常依。”      这样都不算是安心,她抓紧他的衣角,“可是,我不是公主便不能护着你。”      他反而清淡地笑起来,“原先就该是小人一直护着公主。”这样才算彻底老实下来,护着拥入怀中,忐忑地再次入眠。      驸马被她伤了心,那是一连小半个月不见人。常依乐得清闲,爱上了参佛,日日都会顺着神道路向上去参拜,时时带着京年,他也是总无怨言。“我听闻这些神兽是为了彰显国力昌盛,过些时日也该让皇弟来瞧瞧,他怕是都给忘了。”      上山的路途总是艰辛,车马都是行不得的,轿子又太过累赘。京年身子弱,常依舍不得让他背负,最后还是那样的携手而行。远远瞧着,其实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一举一动倒是缠绵万分。      他静静听她说完,才道,“陛下只怕是不会来。”这儿自打划作了公主府的私路,真正能够走在这儿的也不过就是他们二人,甚至于连太妃、陛下都是好些年不得见的。      神道的两边皆是白玉石兽,早年修建的时候主要是为了表明先帝的功绩,但是在民间也还有一个说法。“小人从前听说,当年建造的工匠中有一位著名的阴阳先生,是他主张建造这样的神兽,祈望镇妖辟邪。”      “又是妖邪?”常依信轮回,却不信鬼怪,闻言倒是想起前些日子两人的笑话。带着戏谑的口吻,“我家京年最怕鬼怪了,那我可要带你多来走动走动。”      他直接就红了脸,含糊道,“公主莫闹了。”      “下山的时候,我们去前面的桂花山看花罢?”      “公主……”京年犹豫,毕竟出门的时候只两人同行。下山就是市井,一旦被冲撞惊扰,可了不得。      常依从来不怕,摇着袖子同他撒娇,“你才和我讲,你会护着我的。”      他的眼眸温柔如水,妥协之中带着无奈的意味。      顺着相国寺向下,是山门。常依悄悄同他讲,“这儿前山后水,皇弟总是觉着这儿是绝佳的帝王陵寝。”正门向下,途经必经之路,侧目其实就能见着桂花山。      名为桂花山,也不过是一座小山,是皇城贵族最爱之地。京年不爱来这儿,不过是因为自个儿身份卑微,与常依同行本就为世人所不容,更何况这样正大光明地出入于大众眼前。不过,好在现在是早秋,桂花不算最为繁茂的时候,如今时辰尚早,他们闲散地晃上一圈,也不会遇到很多的人。      那都是假的。      在他们初入树丛之中,就听得曲乐,稀散人声,却有些熟悉。她直直地就向那处去,京年悄悄阻拦,没能得逞。待到穿过绿叶,在浓郁花香中,果真见着人影。      “呀,公主!”亓元震惊之色难于言表。      他不过坐于亭中石桌旁,身侧站着一个人,循着目光而来,黯然地躬身行礼。常依刻意打量他,长窄的身形,如玉的面容,一双眼桃花潋滟,怀中抱着琵琶,想来刚刚的乐声便是从他这儿来的。垂着目光,并不向她看,但估摸着身量应该不小。      这是驸马的相好吧——常依几乎立刻断定。      “凌生参见公主。”      原来叫凌生。自打她的“免礼”说出来,驸马的笑意就没止住过,“公主,您这是多早些就出门了,臣怎么没见着您?”      “你从哪儿来?”她问。      亓元遥遥指着偌大的山门,“臣想着这儿挺远的,避着您些。没曾想,您也挑了这儿,实在是太巧了。”      常依摇头,“我不过是顺道。啊,想来驸马还不知道,公主府后有一私道,来这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话里满是得意,听得亓元瞪大了眼,“您是在和臣炫耀了。”说着便垮了脸,“公主,怎么总爱看臣的笑话。”      “要看你的笑话,我刚刚便当着你的凌生面前说了,还用等到现在。”      他们二人不过立于树下,不远处站着的是凌生和京年,相顾无言。      其实这样的场景还真是稀奇,新婚的小夫妻各有爱人,出门赏个花,都能给撞上。不过也是难得一见的画面,几人之间气氛诡异了一些,倒还算融洽。      “公主,您是当真很喜欢他了?”亓元早就知道,那阖府吃干饭的男宠们就是一个幌子,公主心尖上的人,一直藏在西边那个没人出入的院子里呢。      常依听到这样的话,只是对着他撇过一眼,“笑话,难道你不喜欢你那个相好?”      “这是什么话,叫相好是不是太难听了些。”亓元哼哼,“您就是这么称呼您身边那一位的?”      她不答,反而问道,“你们认识多久?”      亓元实话实说,“两年了罢。其实臣倒是觉得,好像是认识了许多年。”      “才两年,你就为了他做那么多?”常依没想到他还是情种。他反问他们的年限,她淡淡一笑,“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眼比天高的公主,不可一世的公主,怎么可以说出这样酸倒人大牙的话。亓元扑哧一笑,“臣还上上辈子就认得您了呢。”      “难怪初见你就如此讨厌。”她刺他。      亓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索性不在这个话题上再做纠缠。他其实对常依并无恶感,甚至于知道京年的存在后,反而对她有一丝敬佩。世人不懂,只说是他们都是迷失了心智的人,其实个中滋味只有自己得知。她看着京年的神色,总是那样的柔和,和人前端庄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亓元看得迷了眼,问道,“您到底喜欢他什么?”      常依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小内侍,弓着身子每日洒扫,窝窝囊囊的,在宫女们眼中也就是一个低贱的奴才。她当时年岁小,不懂,现在想想,即便她多么冷若冰霜,他都是小意讨好,其实也不是喜欢,不过就是忌惮着她是公主,先帝捧在掌心里的人。      宫里有很多人都会偷偷讨好她,这一个没有任何技巧,只是一味地顺从和听话,还有就是想方设法地淘箩出一堆奇谈,用给她讲故事逃避半日的劳作。他哄着捧着,她却想了念了,等到日子久了,慢慢就变了味道。      九岁的小孩儿不懂喜欢,十五岁的少年却明白情爱的意思。那是一份自己不敢期冀的感情,只得托病躲避。越是不得见,却越是想见,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只是以为公主一时兴起,过些日子淡了就好了。再不济,一两载,总会有人替代自己的位置,成为她的新宠。      “侠客们练就的轻功,是不是从这般高的地方,跳下去都是毫发无损?”      她胆大妄为,坐在高高的廊架上摇摇欲坠。他看着心惊,“公主快些下来,太危险了!”      小小的人儿晃荡着双腿,看着他笑,“梯子撤了,我下不去的。”      万不可就这样僵持着,要是被贵妃看到,他会被打死。自己也是爬高,只能颤颤巍巍地站于架下,对她展开双臂,“小人接着公主,您小心着下来。”      她气他有意躲避,又怪他胆小如鼠,居高临下看他,“本公主的新衣裳,被你弄脏了可怎么办?”      他无言以对,知道自己逾矩,咬着唇。片刻后似是下了极大的狠心,“弄脏了衣裳您便断了小人的手,只是万不可自己受伤。”再进一步,脸颊涨红,“公主,小人求您了。”      常依瞬间心软。      她直直地跳下来,他牢牢地接住。踉跄着撞到了一旁,后背磕到,重重地一声响,听起来尤其疼。唇色清淡,他强忍着痛意,“公主可有伤着?”看到她摇头,他才是松一口气。      将人安置在一旁,他后背不得弯,别扭地答,“小人唤人来,公主切勿再爬高了。”      僵硬着退步走开,常依却感觉好似风沙迷了眼。静静地看着他消失在视线中,心却随着他爬过了宫墙。      “驸马。”她叫了一声。      亓元立刻就答应了,“臣在的。”      “这世上只有你愿意同我做夫妻。”      他呵呵一乐,“这是亓元的福气。再说了,这世上不是也只有您愿意同我做夫妻嘛。”      是了,真正爱的人,永远求不得。他们都是一样的苦命人。       ☆、他是一个狠心的胆小鬼(8)   满城秋色之际,边关战事吃紧,竟有连连败退之势。常依居于府中,却也有所耳闻,尤其是连驸马那样不着四六的性子都正色起来,她知道也就是不好的。      回宫那日,是在御书房找到了皇帝。九五至尊,当今圣上,居然在书房内坐于蒲团上,一身素衣专心打坐。“皇姐。”他还在责怪她的不请自来,“前些时日落了水,怎么不好生休息?”      鬓边微霜,刺目的银白色,她看得惊心,“皇弟,你这是做什么?”      “不过为天下苍生祈福。”      她先前听宫人讲过,皇帝现在信了道教,请来仙师在宫中布法。崇尚了辟谷,他的身体看起来更加羸弱,精神反常的亢奋,“皇姐,你的脸色可真差,改日我送些仙丹与你,不保延年益寿,总会强健体魄。”      “永嘉……”      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如今变得让人不识。常依记得,年少时他就显出过人的聪慧,通读书卷,最早领会学士意思的也是他,如今怎么会变得这样浑噩,居然相信那些宫外道士的话。      “永嘉,战事……”      “皇姐。”他直接打断,“有朕在,自会护得你和母后的安危,你只管安心待于京都里面。”      “那百姓呢?他们就不是你的子民了?你成日在宫中祈福就能护着他们安宁?”      她咄咄逼人,皇帝听了蹙了眉。不同于对于那些文人臣子的呵斥,对着皇姐还是保留着情谊。静静地听到她说完,居然走至桌前,自顾斟了一杯茶,喝一口。再抬眼依旧是平淡的眉眼,瞧着她笑笑,“皇姐,你说此次缺一个监军,朕找谁最为合适?”      常依一顿,不明所以,却见到皇帝一笑,“皇姐,子民都是朕的子民,是不是还得听朕的话?你府里的男丁倒是多,哪一个合适?”      浑身一颤,她难以置信,究竟是哪句触到了逆鳞,居然暗示她这样的事情。“永嘉。”她的声音微怒,“你这是威胁我?”      “皇姐莫再管前朝的事情。”他的语气四平八稳,狭长的眼眸慢慢扫过来,不带感情。      近身伺候的小宫女和她说过,陛下被道士迷了眼,现在大有出家之意。原先还不愿相信,如今看他不修边幅,双目失神,不过短短几句,神色倒显出癫狂的意思。      他神志未失,否则常依只怕被大不敬加罪在身。      没有丝毫犹豫,她即刻跪拜在地,这样的动作让皇帝诧异,只说,“皇姐,你这是做什么?”在他的眼中,常依自傲且骄蛮,鲜少低头。      她不答,他慢步过来相扶,就着胳膊把人带起来,冰冷的手掌圈住了她的手腕,“皇姐出嫁后怎么变得懂事了,倒让朕这个当弟弟的不习惯了。”      笑一笑,又变回那个少年时期的纯良模样,常依辨别不清,反握住皇帝的手,“永嘉,你答应皇姐,要好好的。我和母妃都只是盼着你好。”      年轻的帝王笑得如沐春风,“那是自然。”      短短的一席话,出来的时候常依脊背生凉。京年一直等在屋外,背光而立,身影被拉得长长的。她看了片刻,他却好似有心灵感应,转过身看过来。      手腕上居然被掐了一道乌紫的印子,他看到的时候难掩惊愕。她一语不发,只是在上了马车之后,任由他缓缓揉散淤血。“公主身子金贵,太容易留下印子,自己得多注意些。”      她自打从宫里出来一直神色恹恹,陡然间失去说话心情,瞧着他隐隐不安,“公主?公主。”      “啊?”常依许久才回神,看着他眯了眯眼,而后俯身靠到了他的怀里。不算宽厚的肩膀,身形单薄,环住他的腰身,她轻轻道,“我有些害怕。”      皇帝不问朝政,边疆一味告急,似乎隐隐预料到生灵涂炭的画面。但她最担心的还是国破、家亡,不安思绪折磨太多,京年安慰的词句更是匮乏,只得默默回抱,却抚不平她忐忑的心虚。      民间已有传闻,陛下信道,后面怕是会灭佛。这样的事情没等到,却迎来了三城失守的噩耗。混沌的皇帝依旧整日修道,她回宫当面呵斥了两番,最后被厉声呵斥,“太平日子哪里会那么多,先帝在时,那边关就没安生过。如今不过是暂时的兵败,你们就闹成这个样子,这般指手画脚,朕竟不知自己是皇帝,还是你们是皇帝!”      皇帝异常暴躁,推翻了桌上的纸砚,“好、好,你也同我作对!朕现在就下旨,护国公主爱国,那公主府里的全部男子都去打仗,朕倒是要看看你们有多大的能耐。”      常依被气得冷笑连连,最后还是甩袖离去。      京年事后听说这件事情,忍不住规劝,“公主莫要生气。”      “如何不生气!”她简直要吐出血来,“什么混账,成日里就知道这样胡闹,成啊,我去前线,我去迎敌,我去收复那些城池!”      他惊得面色煞白,“公主慎言。”怎么敢就这样胡言乱语。      “本公主偏偏要说!”她是真的生气,眼眶都是红的,“威胁我,要你去监军,他敢!”      怎么都安付不了,最后还迎来了一位久未谋面的熟人。亓元一派正色,“臣此番来向公主辞行。”      常依问,“你要去做什么?”答案意料之中,但是让她恨极,“你如何要去前线?现下这种情况,居然要你一个文人去!”实在是荒唐透顶!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驸马语气淡淡,“况且臣也是略通兵法,此时为了国都安危,也当尽自己的一份力。”      “你是不是疯了!”她同驸马感情虽不深厚,但是还是安危,“你去了,凌生怎么办?”      “臣正是为此事前来。” 他恭敬行礼,“臣求公主,护凌生周全。公主与臣虽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臣对公主是真心实意的敬重。臣自知出门在外,生死难测,父母尚有兄长可依,但凌生只有臣一人。若臣可以全身而返,定会对公主感恩戴德。”      “驸马……”      常依望着他,久久难言。她不说话,他就一直行礼,轻声道,“京年对公主有多重要,凌生对臣就有多重要。”      都是难以言说的苦痛,她终于像是下定决心,道,“你安心去。在你回来之前,我一定会把凌生好好看顾。”      他缓缓而笑,“臣多谢公主。”      送走亓元的那一日,他一贯大胆,当着众人面居然轻轻地揽抱了她一下。“公主,虽然咱们不同于寻常夫妻,但是臣斗胆说一句贪心话……”贴着她的耳廓,他笑了笑,“即便是来世,臣还是愿意同您做夫妻的。”      她直接拒绝,“本公主来世可是要同京年一起的,你别想了。”      他朗声而笑,却又听到她说,“你的人本公主只看着一时,你要是不放心,就老老实实的早些回来。”      亓元应了声是,“公主,回来之后咱们还是做夫妻。”      常依也点了头。      夜间同京年一起,他明显有些不开怀。常依仍旧抱紧他,一抬头亲吻他的下颌,“京年,明日就遣散南面的那些人罢。”      他垂眸看她,“公主为何如此?”      她只是一个翻身,娇娇地侧卧于他的臂弯之中,故意道,“堂堂护国公主,都出嫁了,府里还留着那些人,传出去驸马多难看啊。”近日他们无形的亲近,外人看起来都道是感情融洽,她不曾同他说过,但是他这里当真没有任何反应。      京年默了一瞬,道,“臣替公主高兴。”      常依一下子坐起,把他推倒。他不防,脑后撞到了床柱上,好大的一声响。再一看她已经逼到身前,面色不太好看,“你为何不生气?”任凭你如何翻天覆地,他就是不会醋上一醋,这样的感受让她很挫败。      京年单手捂着脑后,吸了一口气,“小人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她拧他的脸,“其实你心里就在偷着乐吧,本公主为了你都这样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说着就是上下其手,她低头对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一口。      他吃痛地一喘,“小人错了。”      她今夜似乎特别粘缠,凑过去亲吻他的唇沿,探出舌尖点点舔,“你还不如凌生,看看他对驸马,再看看你对我。”      京年的脸又红了,侧着躲了一下,反被她追了过来,捧着她的脸亲昵地缠吻,“罢了,我爱你,就是我输了。”      “公主……”      语句都是含糊的,她道,“叫我常依。”揽着他侧身躺下,“京年,我不要同你分开。”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好。” ☆、他是一个狠心的胆小鬼(9)   半夜的嘈杂喧闹仿佛银瓶炸破,常依迷蒙中起身,被京年披上了一件薄衣,冲出屋子却又发现什么都没有。“你听见了吗,很大的声响。”她望着凄清院落,匆匆跑至其中,“怎么没有了,都没有了?”      京年习惯了她近来失控的神色,紧随其后,却也不敢所作阻挠。夜风凄凉,给月色染上了鬼魅的气息,平空而来的冷意让人陡然生寒。“回去罢,公主。”他只得握住她的手,“公主做噩梦了,莫怕。”      “你不信我,为什么你不信我。”她一瞬间心落入低谷,“连你都不信我!我明明听见了,那是兽在嘶吼,还有哭声,好多人的哭声,或老或少……”双目是泪,她也把自己逼得不行,带着喘息地尖叫出声。      “公主!”他把无措的人护入怀中,“不怕的,常依,我在。”她几乎哭成了泪人,挣扎着、推拒着,瘫卧在他的身上,泪水全都蹭在了肩头。      凌生是在晨曦微露的时候被带出的公主府。护国公主气性大,是直接来房里拿人的,“你快些,本公主不爱等人。”      自打亓元离了皇城,公主同他这儿到来过几趟,不见得有多少亲切,好歹也不是这样蛮横。突如其来的破门,简直就像是匪类,根本无心考虑其中因果,换好衣服出门,他仍旧在困顿中。天光照得他睁不开眼,拂袖遮脸,就听到公主道,“我答应驸马会照看你,所以我去哪儿,你就得跟着。”      话是这样说过,但如今这个情形还是让他觉得迷茫。同行不过三人,居然连一个随行宫人都没有。他不太习惯这样的存在,小意问道,“请问公主,咱们去哪儿?”      “去寺里。”回答他的是京年。他也不曾想到会与凌生一道,公主彻夜不眠,匆匆起身居然是跑去了东面。      神道路颇长,走得颇为费劲,沿途的白玉神兽在晨曦中尽显威严。他是头回走这样的路,实在是想驻足观望,京年不爱讲话,常依不愿讲话,自己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这样的时候还是想念起亓元。虽是睡意朦胧,看着晨光山色,由于许久追问道,“为何去寺里?相国寺?”      郎情妾意的两个人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步伐虽是散漫,但是也不曾照顾过他。常依神色郁郁地牵着京年的手,他不敢对公主不敬,只能凑到京年那一侧,还没能够成功地捂袖凑近他的耳朵,就被人家一侧身躲开,委屈地扁扁嘴。“唉……”念念地答一声,“人家不想去了。”      不得不说亓元和凌生还真是天生一对,就连这样爱使性子也不避着人,京年被忽如其来的哀伤给吓到了,有些尴尬。常依一直是皱着眉,这个时候也只是哼了一声,“那你回罢,驸马来信别来我这儿要。”      堂堂的护国公主,这样无赖的举动也是好意思,明摆着的仗势欺人,他咬了咬唇,委屈地不得了。京年还在考虑需不需要给中间调解一下,凌生一幅要哭不哭的样子,常依轻咳一声,他垂首走过去,牵住了她的衣袖。京年嘴唇动了几动,决心还是不要说话。“您总是嫌弃我们。”他的语气还是苦哒哒的。      常依左右各立一人,却是叹息沉沉。相国寺依托山林,神道路蜿蜒曲折,回望山下的公主府,中轴对称的房屋构建,光是华屋豪间的设置,都是极尽奢华,也算开数百年之先河。“公主,咱们还会回去吗?”凌生的话让人莫名一悚,“凌生不太想回去。”      他还敢来嫌弃他们了,京年隔得远,根本就拦不住他这样自寻死路的做法。这种时候只能拉过常依的手,“公主,小……”      凌生是个傻子,心宽得厉害,根本就赶不上他说话的速度。“公主啊,我住的那个东面,太冷清了,里面连个人都没有。然后原先还能听到南边人的笑声,现下被您给遣走后,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一到夜里就我一人,可怕的。”      “这样,我把你给毒聋了再给药哑了,夜里也就不需要怕了。”常依说的话冷冰冰。      凌生吓得紧紧抿唇。      厌烦地皱眉,她难受得望向远处的山门,“怎么会这般远?!”      京年反握住她的手,缓缓揉捏,轻声道,“常依。”按着手心的那一处,手掌不算宽厚,手骨嶙峋,此时的温度也并不会比她高上多少,都是对前路未知的迷惘。      相国寺不同往日,静谧得可怕。凌生头回来这儿,满满都是新意,对着后山腰望过去,他对着向下看,唏嘘不已,“从这儿怎么桥不着公主府了,连那些白玉怪物都看不见了。”      京年捧着茶具布置,看着他无忧无虑的样子却心生羡慕。满目郁葱,皇城还是一派生机的样子,即便边关战火连绵。“此处甚好。”他曾经想过,若日后真的可以出宫,那便在此处当一个出家人也并无不可。谈笑着摇摇头,他又觉得自己是无缘无故地乱想起来,想要去看看常依,却被多话的凌生给拦住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其实公主府里一直闹鬼的。”说起来神神道道的,他驻足于此,面色却冷静,“昨夜,便是一直哭声缭绕。”      又不能告诉他那是公主在哭,他沉默不语。粗犷朴实的桌椅,房屋是干净的,环境极其清幽,不过太过简朴一点。他面色柔和地烧水煮茶,发现常依异常的安静。她静静地躺在架子床上,身上带着高调的香味,京年坐在她的身侧,单手在置在她的臂弯,“公主困了?”昨夜闹了半宿,今早又那么早起身,想来她是累倦了,躬身想要掀起里面的被褥,发现她的手上握着一纸书信,“驸马来信了?可要叫凌生?”      先前这样的情况,他都是在的,笑嘻嘻地红着脸,小媳妇一样。人在低低颤抖,近看才发现她的面色难看之极。常依捏着纸张,手背青筋浮现,“京年……”      心里咯噔一下,他寻住她的手握住,“可是有什么差错?”      常依一动不动地蜷在床沿,声音消沉低迷,“京年……”她压着嗓子,“兵败了……又兵败了,全都兵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 ☆、他是一个狠心的胆小鬼(10)   消息在意料之中,国破,山河仍在。一心向道、专心炼丹的君主,是救不了一国百姓的。冲击太大,常依久久没能缓过神来。抓着纸张的手,一直在颤抖,骤然起身,“我得回宫。”      京年看得比她还要通透,“陛下和太妃一定早就知道。”不过就是一味地粉饰太平、自欺欺人,瞒着性子暴躁的公主,安慰着总会有转机。      “我快没有家了……”他不懂得她的苦处,这样淡然处世的状态,让她莫名心寒。无论是昨夜灰沉沉夜色中她的嚎啕痛哭,还是今晨满目阴霾的无理取闹,京年从来都是一味纵容,不会问,或者说是不愿意问。“于你而言,天下易主并无区别是不是,还是你根本就是想着早日亡国,你就能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被我困在公主府中?”口不择言,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认得眼前的人,多年以来,即便近得了身,也是近不了心。      京年默默地看着她癫狂的模样,被她的指控打在原处不得靠近。敛袖垂眸,知道公主的性子,如今急躁起来都是多说无用。“小人从未想过。”静静地站在那儿,一举一动都是臣服,“公主……”      “你走罢。”这是她头回说这样子的话,“走啊,回你的家,找你的亲人,不要再守着我这个落难的公主了……你现在走,没人拦得住你。”其实早就已经泪盈于眶,低哑的声音让人心疼。      京年默了一瞬,“小人早就没有家了。”念念道,“有公主的地方,才是小人的家。”      “我不要你了……”她一味捶打,其实都没有力气,装样的威严,刻意掩饰不了自己的悲伤。低喘间心头都是憋闷的,捂着心口一瞬有些顾不上气。      京年原先不过是闷头捱着打骂,见她如此模样又连忙上前,扶着她的肩头,给她抚着后背,“常依,你不要着急。常依……”      注定是一夜无眠,但是莫名来的嘈杂更是突然。在天还未亮的时刻,凌生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砸门,顾不上丝毫礼数,“公主,公主!”京年很快地就开了门,居然见着他的衣袖一片血污,手上更是黏腻,直接过来抓着他的臂膀,“皇城破了,公主呢?咱们得逃啊……”      “什么,你从哪儿听来的?”京年被震到,“怎么这般快,不会的,你切勿胡说!”      “小沙弥从山下来的,公主呢?”他看到自己的手,胡乱地喊道,“血!都是那个小沙弥的血!”      常依听得一清二楚,避过两人就向外跑去,沿着后山门向远望去,只见得山林间漆黑一团,而那一片红红火焰,几乎遮蔽了远处的半边天日。苍茫夜幕,为红光所映,几乎可以想象到濒死挣扎、万民哭喊的场景,心尖上都似刀割,她看得浑身发抖,“那是哪儿?!是不是皇宫,是不是我的家!”      没人敢回答,她拎起裙角就要向山下跑,京年和凌生一人一边拉住满目是泪的公主。她只有单薄衣衫,瘦削身形几乎被风吹散。“公主啊,咱们得向外逃啊!现在回去就是送死!”凌生气急直嚷嚷,“生死关头,您别糊涂!”      “放开我,混账东西!我要回去,我母妃都在的,我得回去找她!”      “小沙弥说了,皇宫就被破了,那火光看着就是皇宫啊!”      凌生的每一句话都是催死符,她面色惨白,绝望和痛苦瞬间击败她。但是人在绝境之下的潜力是无穷的,她居然可以推翻二人,眼泪灼伤皮肤,几乎是耗尽毕生气力跑向山下。      “常依!”、“公主!”京年和凌生被撞至一旁,飞快地追着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风在耳边嘶鸣,想要大声呼喊,但是只觉得耳边哭声叫声弥散,血污、火光、刀剑尽在眼前。已经跑至神道路,再向前就是公主府,绕过后门,再去西街……不成,那儿一定走不了,她得从小巷子绕着走,当初她和京年一道走过的路……      白玉石像,狮首莫名碎裂,炸在她眼前,一声尖叫,被碎石撞倒在地。肩膀剧痛,她跌落在地,正被身后的人赶上,“公、公主……”京年气都喘不平,只把她抱紧在怀,“常依,常依,你别这样……”哭意弥漫,此刻深感自己的无能,“不能回去的!”      “母妃……永嘉……我没有家了,我不能的……”      “不能够的。”他面色惨然,抓紧她的手,“你还有我、我在的……”颈畔俱是冷汗,感觉她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是那般用力。      远处天边晨曦已经乍现,黑夜似乎已经离开,但是深知噩梦正在越来越靠近。谁都不曾看到,在林间矮木下那是一抹素色身形。她刚刚从烧杀抢掠的皇城内逃出,深知山外城中那是怎样一个恐怖的画面。      桃九的发髻已经散乱,狼狈地随着汗意落在脸侧。唇依旧在颤,“宅灵在公主身上。”她早就知道,独占欲如此强烈的公主,已经疯魔化了。咬着食指在思索,如何要把宅灵给引出来。      常依两鬓是汗,瘫坐在原处目光怔怔,“什么、都没有了……”沉默小片刻,忽然诡谲一笑。贴着他的耳廓缓缓道,“京年,我们出城去。”      她终于妥协,他略感欣慰,握着她的手点头。想要扶她起身,却陡然间被掐住了脖颈,“常……”      “不能让你离开我的。”      她字句平静,吓坏了掌下的京年,还有远远追来的凌生。他只喊了一句,“公主,您别想不开啊……”就被一个扫袖,给甩在了象石上,脑间重击,头昏昏沉沉。      京年脸颊涨红,却没做反抗,似乎是对死无所畏惧。这样的时候,从天而降的是桃九,立于被劈散的狮石之上,右手悬覆于她的头顶,口中念念有词,“渡宅仙至神道路,宅灵速见!”锈迹斑斑的一把小铜钥匙浮出头顶,虚握着收入福袋,想了想,掐指一挥,京年瞬间消失。      “你又假好心。”细鬼哼了一声。      “闭嘴吧。”她也气咻咻地哼一声。      回到了寺庙里,她并不是回去,细鬼又问,“怎么还不走?”      桃九嘘了一声,“再看看。”她总觉得还有事情发生。      揉揉肩膀,凌生从一旁起身。京年回寺里取公主遗失的一方金锁,他们要从山间的小路绕到城外。扶着公主慢慢站起来,常依的面色平静,凌生安慰道,“咱们出去找亓元,无碍的,他定是也在寻我们。公主,咱们都得向前看……”      “亓元。”念着这个名字,她想到自己原来还是有个驸马的,眼眶是血般透红,她咬唇笑起来,忽而落下泪花,“驸马……死了。”昨日拿回的那封书信,本就不是驸马所写。告知他们兵败的消息,还有他的猝然离世,连一句话都来不及留下。      凌生如同木偶,被打在原处。颤着唇好几下,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不会的……公主,您是骗小人的,不会的!”      她缓缓擦过他的泪,“不哭啊,凌生,不哭的……”两个人只差抱头痛哭,她摸过他的脸颊,“他留了一样东西给你,京年知道在哪儿。”意思太过明确,他却听不进去,还是常依推他,“快去啊,回来咱们一道走……向前看,你说的。”      “我不去,他怎么能这么丢下我……”凌生混乱地哭着,被她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捂着脸看她,听得她怒斥,“还没醒吗?”自然是醒了,他举起衣袖捂脸痛哭,被她对着胳膊在拧,“懂了,我懂了……”      凌生要走,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常依还在这儿。她被落石击伤,腿已经不能动,衣袖被血渍染红,“我、我不能丢您在这儿。”      “你快些,我等着你们。”      她脸上挂着泪,一身狼狈,已经没有昔日的荣光模样。凌生犹豫片刻,颤颤道,“我、我很快的。”      她含笑点头。      桃九和三鬼,看到凌生一人回来的时候都错愕了。京年不过匆匆出门,“公主呢?”扯过他的胳膊怒斥,“常依呢?!”      凌生扯着他,“驸马临终前留的东西呢,公主说你知道的。”      “什么东西?”京年丝毫不知。      两个人瞬间怔住。      桃九转到神道路,一路疾行,细鬼只顾劝阻,“桃九,生死在天,你不能逆天改命的。”      “我总得见她一面。”      那是一个孤傲的公主,该会以怎样的方式面对国破家亡。路上不见丝毫踪迹,却见得公主府火光冲天,她凭着记忆找到西面,荒芜的院落间,尸横遍地,屋瓦皆是破败,随着火势绵延。      “公主!”桃九拦不住她要进屋的动作,只见火舌瞬间呲开,寥寥可怖。      “你是谁?”她裙摆染血,神色落寞,“来陪本公主的?”      “我是随驸马爷进府的小宫娥。”桃九料到她一心向死,没想到如此决绝,“你还有京年、他就快来了,你随我出去。”      她只是甩开她的手,回顾这熟悉的院落,已经哭不出来。“没关系的,他会过得很好。”她望着火意,浅浅带笑,“我要放过他了。”      “公主……”她还要再劝,听到姚清朗隔空传声而来,“桃九,回来!”自作主张抱着她,两人踉跄倒地,她最后关头抓住她的手,“京年就来了,你不能寻死!”      常依只是笑,“不必了……我放过他,他也要放过我。”十数年的辰光,她其实早就应该知道的,“……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身侧人突然消失踪迹,她不感到惊讶,也无力追究。慢慢起步走向火势渐旺的屋舍,这座宫殿她并不陌生,每一处满是回忆,但转头便发现这里早已物是人非。鲜活的记忆,包含着今昔对比的讽刺,她觉得自己此生果然是个笑话了。      没有尊贵排场、华丽衣衫,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堂堂护国公主,如今再也无法祈愿社稷长安。      风散耳边,有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唤“常依”。      别了,京年。       作者有话要说:  神道路完结。悲剧。 ☆、他是一个狠心的胆小鬼(11)   桃九这回太反常——这是姚清朗对她的评价。那天要不是强行把人带回来,只怕一不小心就要葬身火海。明明知道命由天定,最后关头却擅作主张,说是好心,也常常办了坏事。      滚烫的额头,她烧得昏昏沉沉,今年真是身体越来越差。七糖护着她翻身,发现身后一大片汗意,睡衣全都粘在了了身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你到底发生什么了?”他不明白见到了怎么样的事情,那天回来的时候闷闷不乐,据说还被姚清朗给好一顿训,半夜就忽然有了反常。      睡意昏沉的时候,被他带着脱了汗湿的睡衣。偶然一个睁眼,发现他拿着毛巾在给自己擦身子,然后也没给她再穿衣,就直接裹上了被子。咳了两下,她侧脸躲过他的手,慢慢埋进被子里。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退烧药的效果还不错,起码温度降了下来。作死地裹着毛毯出了门,还没走到两步,就被他给撞个正着,“你光着就出来了?”      什么叫做光着,她囔着鼻子回了一句,“我有内衣。”就又被提溜着回去,打开衣柜,他又转头来问她,“还头疼吗?”摇摇头,七糖走近,抖抖睡裙给她从头套下,摸一摸脸,“想吃什么?”      她的反应尤其慢,愣了好一会,突然一个栽头倒进了他的怀里。七糖吓了一跳,却听到她的声音扑在脖子上,“我想亲你……”      真的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简直想笑,无语地揉了揉她的脖子,“别瞎想。”      她哦了一声,然后慢慢问道,“我们这是到倦怠期了吗?”      他没听懂,尾音上扬的一个“恩?”她却对着他的肩膀蹭蹭头,也没再多说话。这样的沉默其实很奇怪,他不免侧过头来看她,却发现是目光清明,了无睡意。“怎么了?”他还是这句话,被她一瞬不瞬的眼睛看得有些发毛。      “你爱……喜欢我吗?”临时换词,带着自己的不确定。桃九木木,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居然会为了这样的事情纠结。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他好像也被问到了,难得冷冰冰的脸上带了点笑意,“撒娇?”      她又靠近了,鼻尖就快相抵,再问一句,“喜欢吗?”      似乎不得答案不会罢休,他却早就习惯娇气包隔三差五的胡思乱想。没有说话,而是轻轻一动,就蜻蜓点水地贴过她的额。好像是徐徐叹了一口气,桃九没有说话,他却只是留下一句“待会再下来”就先去了楼下。      她在那一刻,忽然有些明白常依的感受。      说是再等一会,他却没能等到她。再看一眼居然又睡过去了,等了一个钟头,还是过去晃晃她的胳膊叫醒,“吃点东西。”他要带着她起身,却不知道桃九哪来的力气,居然揪着他的衣领抱过他的脖子,七糖只是觉得她今日似乎格外粘缠。      渡宅仙去的地方,他去不了,只是听桃九讲过,现实一小时那里一礼拜。这回还回来过一趟,最后不过三五天,直觉就是遇到了什么不一般的事情。      没想到病人力气可以这么大,扒了扒肩头居然还没能弄开她的手。而在推拒的过程中,她两条腿盘了过来,死死地缠住了他。七糖索性不动,没到两分钟,还是桃九自己泄气般地松手了,“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的确是心如止水,他脸色都没带变一下的,还是那个表情。“想干吗?”似乎也是没有搞懂她的脑回路,应该有的反应是怎么样子?      “你都不会考虑把我压倒,然后这样那样吗?”      果然没有什么健康的东西。曲指就要敲她的额头,偏偏看着那个可怜模样又下不去手。脸色是冷淡的,他摇摇头,“不想。”      两人相处一直是桃九主动撩拨、刻意勾|引,不能说收效颇丰,但好歹还是有所结果。现在可好,任你撒娇耍赖都是不动声色,无力抬起手背遮着眼,“你果然是不够喜欢我的。”      话音落下,有短暂沉默,七糖却伸手上来抓下她的胳膊。一双大眼,被灯光照得水盈盈的,不见悲色,同样不见喜色,看过他的时候安安静静。“不闹了。”他的一句话还是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人打垮,她哀怨地叹了一声,人却被他抱了起来。好像更瘦了,反正比之前更轻,走路的时候他抿了抿唇,终究什么都没说。      桃九嘀咕了一句,“早知道还不如一直当姐弟。”被他冷冷地扫过一眼。      都已经坐到了餐桌前,有的人却又要拿乔,喂是不是给喂,自己吃又是小鸡啄米。两下僵持起来,七糖渐渐都有些不耐,推过椅子对着自己,“说,你到底怎么了?”      “有感而发,感秋伤怀。”精神好了点,脑子也不像之前那么混沌,说起话嘴皮子利索地不得了,字句清晰。      不止一回有这样的场景,桃九敏感,想得多也说得多,冷不丁变得忧郁起来,谁都是不习惯。七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桃九恍若不觉,却一口一口如鲠在喉,“我去写作业。”她的小论文一堆,每回都堆积到最后。      一个字都没有,他直接起身把东西收到了池子里。      白天睡得久,晚上自然不困,心里沤得不得了,对着电脑半天都是没思路。书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他一手一只杯子,递给她的是清水,衣兜里摸过小瓶子放桌上,“两片。”拿起瓶子看一下,感冒药。      抬眼看他一下,黑色的马克杯,喝过之后嘴角红艳弥漫。只是坐在电脑桌前,随意地翻开砖后的专业书,拨开书签那一页,很自然地就开始看书。她握着瓶子一会儿,他就回视,然后晃晃手,掌心向上。      “自己来。”桃九低头,倒出药片,又不满地嘟囔一句,“哄一下有多难……”      他笑了一下,坐着晃过转椅靠近,空着的手接近她,揉了揉头发,“你不说,我怎么哄?”      愣愣地回视一眼,她张张口,想到最后还是一句话,“算了。”      七糖敛起笑容,相比于桃九哀怨的沉默,他淡淡地有些过分。眼色阴测测的,轻轻拽着头发让她抬头,“我不想吵架。”他低声道,“你要是不说,就不要再生气。”      “我没有生气。”她口是心非。      他答得极快,“好。”回过身继续看他的书,扣过杯子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得她牙痒痒。      桃九一口气憋在心底,无处可诉,最后切切切切道,“唐七糖,你可以!”      背过身的时候,没看到他微微弯了弯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知乎提问:男朋友是个闷葫芦怎么办?看不出来我生气怎么办?知道我生气不来哄我怎么办? 回答:分了吧。 ☆、他是一个糊涂的修仙人(1)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卷【兜率宫:禁欲的修真士】 最近茅子俊是小墙头,就当作禁欲的茅子俊吧   怀之说那处有作恶的妖,得速速去降服。      陆儿骑着小毛驴儿到张家镇的时候,正赶上老者千恩万谢地就要给陆彦跪拜行礼,被后者淡淡扶起,口中说着“不必”。陆儿无奈地撇撇嘴,早就认清事实,无奈撇撇嘴,“我又来晚了。”      陆彦对她一贯的冷眉冷眼,侧身而过的时候,一闪手就把她的小毛驴化成了纸符。陆儿“呀”地一声,蹲下捡起自己的坐骑,满心怨念,“你让我怎么回去?!”      “妖还担心这个。”轻哼一句,他神色淡漠。      “我可是修正道的妖!”      同样是除魔卫道,不过自己出身低一些,就处处被他看不上。怎么也不见他处处针对自己内修,成日里就恨不能把她碎尸万段。捻起黄纸在手,气恼地跟在他后面,“怀之不在,你就又来欺负我。也是,你们是上仙,我不过是一条百年的小蛟龙,连术士都算不得,怎么还能和你一道呢……”      话未说完,被他低低呵斥,“闭嘴。”      他的黑马就在树下,额上一绺白色鬃毛,她想要伸手摸一摸,被他拂开。本来空跑一趟就已经很不高兴了,还被人家如此对待,陆儿怒目相对,“阿彦大人,本小妖又是如何得罪了你。你再这样,我就要怀疑你又是把我当成你师姐了——”      果然面色一变,陆彦再看过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煞气,“陆陆,有没有同你说过,不许提她。”      自然是有。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禁忌,偏偏陆儿回回作死。就是见不得这个人死水一潭的样子,就是要刺激他。其实也是看好了时机,因为远远地就见到怀之和云九的身影,云九看到她在陆彦身侧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太好看。      小九姐姐,真是对不住,离你的武修这般近。不过还真别误会,我可打死都不会喜欢他的。      怀之看到她,温和而笑,只问道,“可都办好了?”      陆儿撩眉瞧了一眼稳如泰山的某个人,阴阳怪气道,“有人家阿彦大人在,自然妥妥的。我来的时候,正赶上他接受万人敬仰呢。”早知道就不要来了,怀之说他是需要人帮忙,自己也算是紧赶慢赶的,连给恶妖收尸的机会都没有。实在是气死人了!      陆彦的神色并不好看,陆儿的挑衅之意越发明显。不过是有着一样的容貌,越是这样,越是让他心生烦躁。“走了。”他不愿意同陆儿再纠缠,只是同怀之说了一句,却被拽着衣袖。      她的手上还拿着那小张符咒,举过头顶给他看,“我、我的驴儿,我画了许久的,你一挥手就没了。”大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陆彦并没有开口,余光扫过,是云九恶毒的眼。陆儿不为所动,大剌剌地和陆彦对视,他轻拽衣袖,她暗自咬牙使上蛮力,耳旁却听到怀之的声音,“陆儿,不闹。”      隔着衣袖攥着她的手给带开,陆儿不情不愿地躲开。陆彦牵过马转身,都没有再看一眼,还是云九和怀之说了句“再会”。两个女人相视,却是针锋相对的妒意,两下里看对方都不痛快。      陆儿只看着两人越走越远。陆彦的身形很高,肩背宽阔,如果能够再多些人气,她就会再多喜欢他一些。云九离他不近,但足够让她嫉妒,视线流连甚至是有些贪恋地看着他——怎么办,好想变成被他牵着的那根缰绳……“好羡慕。”      低低的一声叹息,被怀之听得正着,微微皱眉,“你是故意的。”      陆儿是妖,但是天性单纯,相比于云九,的确不懂得收敛自己的感情。心思被点破,她倏地红了脸,辩驳道,“才不是。”掌心攥着那只小画驴,垂下眼,满是落寞,“咱们也走罢。”      怀之素来知道,只要是两人见面,都会是彼此不开怀。他从前有意阻拦过,但是陆儿不听,陆彦越是对她表示不喜,她便越是要出现在他眼前,变本加厉。他只以为是妖身的顽劣成性,却连她自己都是后知后觉,那是情窦初开。      “今日那妖看来并不棘手。”回去的路上都是相顾无言,云九不再问他和陆儿的事情,而是挑了一个他可能会回答的事情。陆彦仍旧是淡淡的样子,应过一声不再多言。云九看得不悦,“你知道的,她不是——”      “不用你一再告知。”他极少如此失态,每每却是因为陆儿,云九抿唇,不悦地咬牙,余光却见得陆彦的眉头深锁,一派愁云。      他不得不承认,云九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陆儿就是一个女妖,刁蛮任性,让人生厌。他自问得道多年,应该做到遇事心如止水,但凡遇见她,常常超出准则。真正的陆陆已经不在了,哪怕长得一模一样,她也不会是师姐。      “你先回。”他撂下一句,将马递给云九。      “你去哪儿?”她自然是问,但是陆彦只言不发。      她从小深受礼教,从不逾矩,做不到像陆儿那样毫无顾忌地同他拉扯。她成为他的内修多年,他对她再过言辞温和,也是抹不开的疏离冷淡。明知陆彦对于陆儿的异样,不过是因为师姐的关系,可是抑制不住的嫉妒心,让她实在无法正视他们的独处。      犹记陆儿初次显露出对于陆彦的好感,被她三两句激得说了师姐的不是,险些被陆彦失手给杀了。明明应该是恨上的,怎么那个小妖如此不记打。      满目疮痍,灰迹蔓延,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陆彦的力气着实大,要不是怀之及时赶到,陆儿怕是会被他拧成两段。      陆彦是术士,在他眼中,眼前的只是一只女妖。刚刚对他师姐出言不逊的女妖。      颈上疼得厉害,陆儿捂着喉间不断地咳嗽,眼泪根本不受控制的就流了下来,眸间红色常现。      怀之深知其中缘由,却依旧存了私心不愿开口,只是拨开陆儿的手要给淤痕敷药。陆儿狠狠拂开,自己跌撞着起身。她几乎站立不住,须得怀之相辅。      红眸似血,陆儿依旧不服输的样子,断断续续啜泣着骂陆彦,“滥杀无辜,怨不得你师姐离了你!陆陆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不稀得当了……”      “闭嘴!”同时响起两声怒喝,一声来自眼前面色阴沉的陆彦,另一声,却是身侧的怀之喊出的。      她看向他们二人同出一辙的怒火,霎时心里好难受。      陆彦面色简直冷寒,怀之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他,“你不能这样对她。”      两个男人都在斗,陆彦冷冷地看着他,“与你何干。”      怀之面色几变,看了一眼被呵斥在一旁的陆儿,终是忍下,“你随我来。”      陆儿并不知道他们作何,只是看着两人避开。清泪降落未落,目光灼灼地追着他们。      视线一暗,云九侧身拦在她的眼前。她刚刚一直待在一旁并未讲话,并不是同情她,而是一种嘲讽的心态,静默地看着她的窘态和无助。云九捏过陆儿的下巴,唇角一勾,不同于在陆彦身边的娇柔,声音带着一丝毒意,“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得护着你?”      陆儿修的是正道,不畏术士,却抵不过她的伤。云九的手已经按上了她的淤伤,她疼地一颤,对方却更为阴冷,一字一句。      “归根结底,你只是一只妖。陆儿,你别想了。能陪着他的,只有我。”      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笃定,如今却狠狠打了自己的脸。       ☆、他是一个糊涂的修仙人(2)   再次回到张家镇,陆彦用了障眼法,化作了寻常男子的模样。      刚刚走过的地方其实都还是熟悉的,顺着一找,很容易就在树下看到了一串银铃。小小的一根红线,沾上了泥沙,他略微擦了擦,还没待再看两眼,就直接看到了陆儿。      她怎么又回来了?      陆儿见到他比谁都惊讶,强按下心头有些雀跃的心,不太自在地扭过来,连招呼都不打,低头寻着什么。陆彦心知肚明,却悄悄把银铃藏到了袖中。      她见惯了这样冷淡的样子,古冰川一样的眸子冻得人浑身哆嗦。她是打定主意不要同他讲话,等到了树下,见他不动弹,自己也不高兴开口,拧着眉头看他,他倒是坦然地回视。      真是搞不懂,她是丢了东西回来再找,他又回来干什么?还故弄玄虚地使了法术,又怕被别人看出来,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名堂。      人家不让,她才不会再巴巴地支上去。四下一望,陆彦只见她眸色清亮,而后一缕微烟,霎时化作了一条几寸长的小蛟龙。绕着树根盘上去,一圈圈地向下。      这还是他头回见到她的真身,果真是妖物,越发地胆大妄为,也不怕被人家捉去短了修为!心里是在告诫自己,离这个小妖远一些,但是神志回笼的时候,陆儿已经在他的袖中,随着到了几里之外。      她简直要被气疯!      那个镇妖锁居然有一天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实在是笨死,现在居然被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就给带走了。早知道就化作几丈长好了,她就不信这个人好意思扛着自己。现在有些纠结,术法被禁,五感被封,也不知道这是走到哪儿……      “呀!”她在颠簸中,忽然被甩出了袖笼,整个人跌倒在地,原本还算干净的红衣,染上了尘土,看起来颇有些狼狈。碎发沾在唇边,她看着他满目怒意,“好好说话不成吗,怎么老是这样对我?”      “是你毫无遮拦。”明明不是一个严守道法的人,在她眼前却总是要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以为怀之会教你这些事情,没想到还是妖性难改。”      妖、妖、妖!      又是这样,她拍拍衣袖起身,“要不你就收了我,再不就永远不要管我,总是这样找我的错处,实在讨人厌。”      “我也没有多喜欢你。”      他明明没有多大声音,却比刚刚那些话语还要伤人,刺得陆儿深深逼出两行泪。眼眶泛红,她咬唇抹了抹眼角,不服输的样子。甩甩身上的尘土,她起身扭头就走,又被陆彦从身后拉住,“又要去哪?”      他对着陆儿总是有些不舍,尤其是现在这样的小妖,明明蛮横起来天地不怕,但是只要她红了眼,一切又都好像变成了他的错处。微皱眉头,看着她不甚高兴,“哭什么?”      “松手。”她擦擦泪,“就算是妖,也是只女妖,你这样便算是轻薄我了!”      毫不掩饰的一声嗤笑,她恼羞交加,甩开他袖子的时候,便听到铃声作响,随之落下来的东西,她连影子都没看清,就被他一掐诀给消失的无隐无踪。      两人俱是忡愣,她的脑子不够灵光,居然还用鞋子蹭了蹭地面,“什么东西?”      陆彦自然不会回答,眉色越来越冷,她再抬头的时候一脸嫌弃。东西她也不想找了,还被人家拉扯着,皱皱鼻子,“我饿了……”      他似乎没听清,手倒是松开了。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她眨着大眼,还带着泪意未消的红意,几度思忖,终于化作一句——      “我要去找怀之。”      她的话总是轻易激起他的火气,陆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是居然就生生喝住了她:“是不是除了怀之,你谁都不在乎?”      这话从何而来,陆儿莫名其妙。她虽是一只小笨妖,到底还是通一些人情,随口道:“你这是醋了?”那样冷寒的表情,又让她觉着自作多情,拧拧手腕,故作大方道:“我同你没有关系的,你最好不要把我当作你师姐——别瞪我,说的是实在话呀。”      他也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显得太过喜怒无常,皆是前尘往事作祟。逃不开、躲不掉,他知道师姐为何而死,也明白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同样的躯壳,但是无论如何都是放不下。      “陆彦?”她叫他,他近似颓然地松开手,她居然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心虚,“你——”      话没说完,那个人一言不发就离开,徒留她在原处回不来神。      “你说这人奇不奇怪?”晚间对着桃花,陆儿仍旧忿忿不平,“对我那样凶,也不知道整日神气个什么。”      可惜桃花不会回她的话。      这株花自天宫而来,怀之说过,那是师公賀先生当年还为上仙的时候留下的,自己都得叫上一句“桃花前辈”。无泥可生,就那样将养在白瓷瓶里,她每日搁在床头。      “算了、算了不想了,为了他我还不得气死。”      她心思大,自问自答也能乐得自在。闭眼,入睡,并不知在屋内乌黑的时分,一缕芳魂慢慢溢出瓷瓶。      桃九回魂的时候深深的一个喘息,险些摔倒,三鬼在一旁却好像终于舒口气。媚鬼凑过来点她的脑袋:“小桃九,你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吓死人了。”      “不行了,我真的是老了……”谈话间气喘吁吁,她也觉得到了这个地方,自己就不受控制。人人都懂术法,轻易离魂居然长时间回不来。      细鬼最小,却也最多智,打量她的时候显得老气横秋:“桃九,你又不听姚生的话。”      她揉着脖子舒展:“我只是觉得他们太惨。”      知晓内情的人并不多,但是这样的情况还要他们束手旁观,三鬼做得到,她做不到。怅然地看着那一扇漆黑的窗,忽然呢喃了一句:“我们来这儿,很久了吧?”      媚鬼掰掰手指:“快三个月了……”      一下被细鬼打断:“笨,她是问桃花源——嗯,我算算,两个多时辰。”      心思被揭穿,桃九也不窘迫,默默念一下,哦,还不到半天。      七糖不见她半天,她却已经见不到他三个月,如何不想念。      姚生说,陆彦和陆陆的恩怨,和寂了妹妹有关,因此只能是她来。可是如今宅灵没找到,她却被他们的前缘伤了神。误人误己。      “桃九、桃九!”媚鬼的声音把她带回来,“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苦笑着抽抽嘴角,她暗叹,我也想啊。      可是陆儿和陆陆本就是一人。      这件事情,陆彦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回来了 ☆、他是一个糊涂的修仙人(3)   陆彦自小就知道,他日后是要娶了陆儿的。      陆儿是孤女,按辈分算起来,陆彦当叫她一声“师姐”,但他从来只唤她“陆儿”。陆真人当年测字,陆儿乃“妖煞”,命中注定有大劫,不过还没等他想出法子化解自己徒弟的苦难,就被鸣蛇给夺去了性命。      所以,陆彦此生最恨鸣蛇。      师父不在了,陆彦和陆陆两个术士,真是穷得玲珑叮当响。这年头,多的是修道之人,再过妖魔横行,卫道本是责任,一趟差事下来,真的也就得不了几个钱。每日勉强果腹,好在还是留着术法可以化符为屋,不至于流落街头。      陆儿性子冷,总不爱讲话,陆彦成日不务正业,闲来逗趣,都被她给打骂回去。他就时常嘟囔,如此不解风情,往后几十年得怎么过。      这话小时候说说还成,怀之出现的那日,他顿悟,自己从前想得太美。      陆儿和陆彦师从陆真人,而怀之师从贺真人。两个老人家从来不和,没曾想到了徒弟辈儿,更加水火不容。      “你能不能不要一见着怀之,就冷面?”陆儿实在见不得他们的剑拔弩张。      陆彦年纪小,情绪外露:“你能不能一见着怀之,就春|情荡漾?”      “我几时春|情荡漾了!”      “我不娶你了!”      “我几时答应嫁你了!”      口不择言,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陆儿连话都不愿意同他再说。实在是自作自受。      出事的那日天降微雨,陆儿前一日就不得入眠,眉心处一直隐隐作痛。天色微明,却听得门窗骤响的声音,小心取了佩剑,只看到陆彦匆匆施诀离开的背影。      师门种了同心砂,她要找到他并不难。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找到那处山洞,却见到另一个自己。      当然,那个有着一模一样脸的人,自然不会是她。她没有那样摄魂夺魄的媚眼,也不会有挥之不去的妖气。      陆彦中了媚术,此时面对着两个一样的陆儿,反应不及。他在睡梦中听到她的呼唤,迷糊地被带到了这儿。他来不及想,也没有心思想,因为这样柔情似水的陆儿是他招架不住的,也是他无法拒绝的。      陡然现出原形,那一刻他醒了——时隔多年,他们又见到了那条鸣蛇。      这注定是一场浩劫。是陆儿用自己的血做引子启动风珠,把他送了出去。山石不断崩塌,冷月幽媚的光飘移着,终于随着山顶的轰然合起而再溢不进一丝亮色。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无用的术士。      费力地两指掐诀,往潮湿阴暗的岩壁上投了一团光,入目是血红一片,蔓延的血渍顺着青苔石面流入黑暗莲池中,染出大片妖艳,黑潭红雾,极为刺目。      对面那条鸣蛇已经是疯了,断翼处鲜血喷涌,刚刚被他们合力斩断的一首滚落一旁,它却无暇顾及,只是弓起躯体恼怒地进攻,鸣声有如钟磬般刺耳,妄图突破她的结界。      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右肩的两个血洞仍在,周身血迹蜿蜒,妖毒侵体,碎裂的肺腑倒也觉不出疼来,只是意识寸寸模糊。左手里还虚握着两颗精元,这便是鸣蛇拼死也要冲破结界的原因。      想来也算是旧相识了。为了那颗蛟龙精元,鸣蛇吞了师父却依旧不放过他们,好在最后关头送出了阿彦,徒留自己一人被困在无穷尽的结界之中。得一返二,她笑了,斩断蛇首的时候,还击溃打散出鸣蛇的精元来,倒也不算吃亏。      她其实很想和它讲,不要白费力气了,结界有着两层封印,是破不掉的,它永世进不来,她也一生出不去。      不过毕竟是修行数千年的精元,让这条三首蛇如何舍得。      遍地俱是碎石,冷意刺穿着她,也晓得自己行将死去,倒是觉出一丝释怀,可惜的是死前竟是同这鸣蛇一起,当真怆然。不过一个术士,纵是如她般修为短浅,也绝不能这样死在妖物手里,实在是太过丢人了。      掌心冰凉,握了握手里的两颗精元,抬手靠近唇边,对上鸣蛇猩红恶视的目,声音低不可闻:“想要啊,我不想给你呢……”      鸣蛇见着她的动作全然失控,长尾发怒地扫向岩壁,口中毒液漫出四散燃烧,双首怨毒地嘶鸣,一波波袭向她的耳廓:“你敢!……”      咽了咽嘴里的腥甜,她并没有丝毫犹豫,把发着幽光的物什一气咽了下去。周遭温度高得烫人,她的体内也是涨热汹涌,皓腕垂落,无力地闭眼,每一寸骨骼俱被震碎,轰地一声巨响,整个颓山都陷入无限的震荡至中。      *      陆彦再次从那个噩梦中醒来。已经过去了近百年,他始终不能释怀。      莲池酝着血雾炸开,红雨苍茫,地缝撕裂,卷入全部的山石和所有的生灵,一切归于安宁,终究是结束了这一场浩劫,也带走了陆儿。      他是正神转世,日后也将是位列仙班。可是他当初没有保住师父,后来还害了师姐。      难耐地舒了一口气,他摸向了枕边,纤细的银铃就拿到了手中,轻轻抚摸。      他觉得自己当年修为短浅,才会被鸣蛇迷惑。明明一眼就能识破的诡计,明明陆儿不会那样的媚态横生,他怎么就是看不出来。      可是如今仍旧是看不出来。      他至今还记得重又见到陆儿的那一刻,一颦一笑瞬间将他拉回了那个可怕的梦魇之中。      见不得,但是又躲不开。这只蛇妖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缠,总是会出现在眼前。更可恨的是,她居然是怀之的内修。      如果是妖物,他自然是会毫不犹豫地杀,只是她怎么会是怀之的内修!      “你把一只妖化做了陆儿的模样,那是妖!”      “且不论是不是我的内修,哪怕是一只妖宠,那她也是我的。”怀之面对他的责难,不为所动,“你当她是妖,我当她是宝。”      是的,如今她已经不是他的了。      手链还握在手中,他又觉着自己可笑。握了握拳,想要抛开的时候,手顿在了空中。犹豫了一下,还是收回了手,重新放了回去。      她不是陆儿,陆彦在黑暗中默默告诉自己。    ☆、他是一个糊涂的修仙人(4)   陆儿感觉自己被放在火上烤。      记忆忽闪忽现,出现了很多不熟悉的面孔,或老或少。在山林间徘徊,而后回到城中,远远火光明灭,忽然就冲着自己飞了过来。      梦中惊醒,周身是汗。睁眼时发现帐外红光一片,“着火了。”掀开一看,半边屋子都已经烧到看不见。      慌张起身,抱起身侧的桃花就推窗。然后,她发现,被施了术法。      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两只掐诀:“怀之,怀之!”得不到任何回应。      而此时,云九站在屋外,沉沉地看着逐渐被火苗吞没的屋舍。      她恨陆儿,恨她那张让阿彦忘不掉的脸,恨她明明矫揉造作却还要在他们面前装作天真烂漫。既是妖物,便该是恪守本分。天道不收,她来替天道做主。      事后被发现了又如何,不过是一条鸣蛇罢了。      引来风助火势,却在施法的途中被石子击中手肘,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人。      厉鬼在身,桃九的身法极快,夺过云九的剑便去击门,毫无反应。屋内媚鬼匆匆而出:“施了法的,她出不来。”      “放她出来!”      罪魁祸首却在几步外冷视:“我就是要她死。”      “有我在,绝对不会。”      桃九飞身而上,云九眼见她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屋檐。      细鬼自去搬救兵,桃九唤了一声“媚鬼”,砖瓦之中浮现美人。手指抵着阴戒传声:“姚生,你快来,我真的应付不及。”口中含着阳戒,吐词不清,曲指掐诀,逼出了生魂。      陆儿出不来,她有法子进得去。      “守着我的身体。”这句话留给了二鬼,自己一下子闯入屋内。      陆儿此时怀抱桃瓶,没曾想桃花闪过金光,居然开口同她讲话:“快结界抵御火势,我已经去搬救兵。”      后知后觉,连忙动作,小小的团在屋角,她问:“你是妖?”      “我不是妖。”桃九言,“我是陆彦当年在天宫无意浇灌的一朵小白花。”      那又为何兜兜转转,最后到了她的手中?      “怀之,怀之可要来救我?”      心急如焚,这样的时刻还是最亲近的人会给她安全感。陆儿无心细想当中波折,缩作一团,心头的喧嚣早就遮住了五感,混沌中也不曾意识到外间喧嚣。      一门之隔,是追鬼而来的陆彦。火光四射的屋舍,躲避不及尚面带恶意的云九,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个肆意挑事的小鬼为何而来。      顺势而出的,是二鬼附身的桃九。媚鬼拗出一个妖娆的身段,指着云九控诉:“你的好内修,多么恶毒,想要杀掉你的师姐。”      “她才不是他的师姐!”云九斥道。      “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厉鬼的眼睛盯着陆彦,“这件事情只有你看不清。”      心间鼓噪,皆是乱七八糟的糊涂账。是真是假,他都不在乎了,这样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她。术法可解,他不管不顾地冲向火中:“陆儿!”      而那个倒在屋角的人,怀中紧紧抱着桃瓶,已无反应。      眉心隐隐胀痛,许多年不曾有过的反应。陆彦抬手狠狠按住,前去抱她,陡然间看到那张沉睡的脸上,眉心一抹特殊的红。      师门的同心砂。      百年之前,陆儿周身血污,在破碎山石之间对他最后惨然一笑。他永远都忘不掉。      你究竟是谁。      陆彦离开地毫不留情,甚至都未曾施舍过一个眼神与她。云九先是自嘲地低笑,而后带着哭音,满面是泪地审视自己,究竟是做了怎样的一个蠢货。      她的笑声凄绝,久久不停。桃九处在桃花之中,开着天眼小小看视,一时间也觉得如此颓丧的样子,那样可怜。      “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她哭笑不停,衣袖拭泪,“是不是觉着自己是救世恩主?”      四下无人,施法止住火势的屋舍,一片败迹。云九的视线垂在地上,忽如其来的质问却让桃九心生不秒。      如今附身桃花,等着媚鬼和厉鬼前来相救,却发觉,为何不见自己的肉身和三鬼。      果然,云九踉跄地从地上爬起,然后步步走来。      白色的绣鞋踩住了桃枝,痛得她一声尖叫,暴露了所在:“做什么?!”      云九的声音说不出的鬼魅,好似从地府飘来:“渡宅仙。”      心头一震。      “你救得了陆儿,现在看看,能不能救自己罢。”      神志都好像抽离,一切涣散开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瞬间迷惘。而后,就像是第三者的视角,她漂在了半空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廊柱下侧躺着的那个人是自己,双目紧阖,毫无反应。不过就是一方躯壳。      束袋紧封,里面不住涌动,三鬼的声音从中破碎传来,困在一方天地不得出入。      云九一袭白衣,手腕反转,扔在地上的,正是一红一绿的阴阳戒。弯身而下,捡起那株桃花,置于两掌之间。      桃九似乎什么都看不清了,只知道她一瓣瓣地掐下花瓣,耳畔似乎是自己的痛呼,然后双手一折,细微声响,桃枝整根断裂。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了那声:      “七糖。”      *      古宅博物馆内,姚清朗拦住了要独自前往的孟寂了:“我和你一起。”      她看着他严肃的脸,惊讶道:“你怎么会……”      无论是鬼差,或是伏魔判官,亦或者是现在的馆主身份,他该是置身事外。      他却说:“桃九的师傅,当年就是这样断了消息。十二年过去了,我再也不曾见过她。”      含义是怎样,大家都懂。      “我也要去。”从沙发中站起来的,是一直久久不言的七糖。      他找来的时候怒意冲天,听到事情之后却异常沉默。一样的黑衣黑裤,他的皮肤毫无血色,病态的惨白。只有一双眼,带着低低的狠意:“我要去找桃九。”      “你怎么去?”姚清朗根本无心应付他的头脑发热,“你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你会有办法让我去的。”七糖不为所动。      两个男人静静地对峙,气氛剑拔弩张,孟寂了沉默地拉住姚清朗:“带他一起。”      桃九失踪在两天前。      在那里,就是三十六个月,也就是三年。      七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在他得知桃九已经近三年没有过任何消息的时候,头脑就空了。      桃九说,他们之间就是肤浅的感情,始于最原始的好奇心和孤寂感。伶仃的两个人,总会爱上互相陪伴的感觉,那样的满足和快乐,绝对不是亲情,但是她也不认为是爱情。      每一天、每一年,过了许久,他们都以为,也许以后一直就这样了。      而现在,她先一步离开。      他这里是一天多,她那里是三年。      有很多想法,但是都不敢细想。      他知道,是生是死,他都得去那里。      等我,桃九。      ——上部完。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上部正式完结,下部《十八线女主·此岸》明年开始。埋好的伏笔:桃九的身份、七糖的身份、寂了的前世、陆儿和阿彦,都会一一道明。 短篇故事集,文案上我就写过“此文无尊严,随时会完结”,最后还是没忍心,保持了故事的完整。下部开始仍是陆儿和阿彦篇,却是前生,到时候再见。 也许会在这个里面继续写,所以收藏一下也没事的。还有大明湖畔的《此生得遇倾城色》,不曾忘记,我还是会去写完。 感谢长期陪伴。 新文《拂晓》下周开,快去收藏。 我在那里与你们重逢。 ——2017年9月23日 桃弋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